为臣(1/2)
室内只余了嘉兰和钱初昉二人。
钱初昉张了张口,却不知要从何说起, 无数句话滑到了口边, 又不知哪一句才不会触动眼前人心底的隐痛。
蒋钱氏身为小姑子, 对钱褚氏多有照拂。钱初昉又与善礼自幼一起长大, 在钱初昉心里, 嘉兰比他隔母所生、早早出嫁的长姐钱晗乐还要更亲近几分。
钱初昉心底泄气, 低头不语。
嘉兰的目光落在他的发顶, 心中五味杂陈。半晌, 她低低地叹了一声,自己先开了口:“初昉, 是娘亲让你给我带了话,还是大舅舅有与娘亲有关的事嘱咐我?”
钱初昉猛地抬起头来, 想要问她是如何知晓的, 却又生生地扼制住了话头——她如何能不知道呢!
儿在娘心,娘又如何不在儿心!
“是……”钱初昉重重地点了一下头:“父亲有话嘱咐我告诉表姐。”
既开了话头, 钱初昉后面的话便顺畅了很多:“圣上建仙宫,已无人可劝。诸位皇子皆被申斥,如今个个噤声不语。吴太后闭门求佛,倒是落得清闲。”
“那与我娘亲何干?”嘉兰缓缓开口:“她在世人眼中, 称得上是寡居娘家。这些朝堂纷争,又与她何干?”她语气之中的斩钉截铁让钱初昉都不由心一颤。
钱初昉一时惊疑不定, 不敢确定嘉兰到底知不知道圣上对蒋钱氏的隐秘之情——这情, 早年或许隐秘, 如今, 怕也越来越藏不住了。
嘉兰的眸中印着跃动的烛火和细微飘弥的尘埃,光与影交织成晦暗不明的网,静静地将她笼在其中。
钱初昉艰难地开口:“表姐,圣上对……对姑姑……”
“我娘是臣妇。”嘉兰声音冰冷,她抬头看着钱初昉,脸上没有丝毫的笑意:“满朝文武,居然要指望一个臣妇?”
她的声音里有直白得不加掩饰的嘲讽。钱初昉一听,心头一震——嘉兰早就知道此事!
但事已至此,钱初昉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下去:“如今满朝文武束手无策,怕只怕有人祸水东引,把圣上为求长生所建的仙宫,说成是酒池肉林的……豹房”
“原本众臣想逼吴太后出山劝诫,但父亲生怕这样的逼迫恰中了吴太后的下怀,能让她名正言顺地把姑姑……推出去用以劝诫。”
“然后呢?然后即使圣上百经劝诫也不肯放弃仙宫,众臣还可以心安理得地说上一句,红颜祸水!”嘉兰声音不高,可一字一句,皆是切齿之恨!
钱初昉低下了头——他为冠冕堂皇的百官而羞愧!
“不过,大舅舅既然让你来嘱咐我,那就是尚有转圜之地。更何况,外祖父也不会坐视不理。大舅舅可叮嘱过你,他有什么打算?”嘉兰的声音略稳了稳。
她心底怒极,却愈发的沉稳。
钱家书香门第,此等污糟之事,会堕了钱家百年清名,钱家绝不会答应。
但是,如果这件事真的被吴太后挑开……
钱初昉犹豫再三,终究还是低声道:“父亲让我嘱咐你,这几年不论听到什么消息,都要沉住气……”
钱初昉的声音干涩,他干巴巴地安慰道:“姑姑过得很好,我是说,祖父、父亲和二叔都很看重姑姑。二叔还为了姑姑留在了都城。娘亲一直陪着姑姑说话——表姐,你不要太担心,我们钱家不是那等卖女求荣的卑劣之人!”
嘉兰脸上的神情没有丝毫的变化。
如果,这件事被吴太后挑开,要是处置不当,娘亲就只有一死,才能正钱家清名!不然,钱家上下百余族人,难道就要为此被压得抬不起头吗!?
如此一来,钱家和圣上之间,也就将横亘上再也无法弥补的鸿沟。众臣和圣上之间,也将彻底失去君臣相得的信任!那那些左右摇晃的“纯臣”,心灰意冷的辞官,投机取巧的择良木而息,站在二皇子背后的吴家,又能为二皇子拉拢一批附庸。
吴太后,真是好算计!
好!算!计!
嘉兰闭了闭眼,掩去目光里恨不能啖其血肉的冷硬如刀。等再睁开眼时,她眼底一片清明。
“舅舅是不是想逼不得已之时,让娘亲假死?”嘉兰声音清冽,目不转睛地看着钱初昉。
钱初昉一愣,点了点头。
嘉兰眼神里似有悲慨:“欺君之罪,焉是那么好犯的。更何况,吴太后这样精明算计的人,怎么可能想不到这一茬。怕只怕,娘亲的假死,会变成生殉。若再被揭开欺君之罪,钱家何能善终!”
钱初昉一想,登时毛骨悚然。他从嘉兰提及吴太后的口吻里,才第一次感受到这个深居简出的太后真正的可怕。他陡然惊悚,就连父亲,也还是太低估了吴太后!
“可她吴太后是铁板一块,难道吴家也个个像她一样精明不成?这天下,还不是他吴家的天下,容不得吴太后一手遮天。”嘉兰缓缓地吐了一口气。
“我们想要与吴家抗衡,手中必要有吴家的把柄。吴太后不可攻讦,但尽可去找吴家的龌龊。吴越舟和吴过山嫡庶之争,吴治东的好大喜功……就算吴太后的人耳提面命,难道他们还能一点儿错处都抓不到?”
钱初昉立刻点头道:“吴治东虽然好大喜功,但是他身边有吴太后的亲信严防死守。倒是吴越舟和吴过山的矛盾愈深了。父亲曾派人故意在酒楼之上嘲讽吴过山,说他吴过山与吴越舟相比,是云泥之别。吴过山当场大怒,差点就把说闲话的人登时打死。”
嘉兰冷笑一声,手沿着杯沿摸了一圈:“吴治东被严防死守,他枕边人可未必。至于吴过山,他不是还没娶亲吗?这样自以为是的人,他的亲事怎么会没有一番波折?”
钱初昉听到嘉兰说起吴过山的亲事,连忙把另一个消息也告诉了她: “早些年吴越舟的的夫人陈氏,在我来前已经去世了,吴越舟据说要为陈氏守孝一年。吴陈氏的父亲,谨身殿陈大学士对吴越舟赞不绝口。”
嘉兰来定北时,吴越舟还未曾娶亲,乍一听到“陈氏”,她一时没回过神来。
“吴陈氏羸弱,成婚多年无所出,一直缠绵病榻。吴越舟也一直没有庶子庶女,在都城时,日日照料,很是情深意笃。”钱初昉知道嘉兰不知吴陈氏,特意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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