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求凰(一)(2/2)
“我秦哥哥一向沉得住气。”沐微头一扬,甚是得意。
小丫头看着娇憨,却是极机敏的。
外头的事,真希望此生她都不必明白。
忽的,尹锋长睫一垂,不由回忆起方才路上的情形:自己和蒙溯的武功都大不如前,三人之中自是秦寒息先行突出重围最为合理,可是他没有,反倒是从容不迫地替自己打着掩护,入山后,理应由守门弟子先行发讯,可他直至殿前才让赵津知晓。他是在算时间,因为这个局自比武前就已布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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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我就一直在想,他为何要让尹锋先行,原是个局,现下,我们还得出苦力帮他收这个网。”蒙溯细细想来,不免觉着好笑。
曹复思忖道,“太乙这趟浑水,我们本不必淌,可公子还是大费周章地带兵来了。末将以为原因有三:一是加固联盟;二是出于对长远的考虑,公子事事身在其中,日后倘若吴国有不利举动,公子也可提前洞悉;三是···”
“且说。”
“三是公子相信他的为人,即为同盟便不会置我们于险地。”
“哪有什么一二三,分明是我在南诏待不下去了,去吴国暂避风头罢了,世上之事本没这么复杂,偏这孩子实心眼喜欢深究。”心里这么想,嘴上却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赫远说的是”。
天色将暗。
“该我们了。”
电光火石间,秦寒息回身一刺,剑径直抵住赵津喉头。
他赢了。
“殿下迟迟不动身,是要违抗圣令?”如此情形之下,赵津竟反常地笑出了声。
“此局是你输了。”
“殿下贵为吴国世子,岂可不识大体。”
“不过是一场比试,输赢既定,你便回去面圣,如实禀报。”
“如此,殿下恐要受些委屈。”赵津目光一冷,喝道,“来人。”
霜州应声,更迫一步,抵得赵津动弹不得。
“你们的人?”秦寒息冷厉一笑,使人如坠深渊,他缓缓开口,“他们恐怕都不在了。”
“秦寒息,你好大的胆子。”赵津面色一顿,张嘴怒说道,却见面前的秦寒息仍是毫无波澜,俨然一副了然于股掌的姿态,“他们是倚江阁的人,既不是驻军更不是禁军,江湖搏斗,自有死伤,只能说技不如人罢了。”
赵拓再次发讯,依旧无人响应。
遭此变故,在场乔装成倚江阁阁众的数百兵士无不面色仓皇。
“赵大人是朝中重臣,小王自是不能伤你。”秦寒息收剑,轻笑一声,“时候不早了,大人请速速下山。”
赵津半生仕途,之所以能节节高升,自是懂权衡识时务的,见大势已去,也不多话,径直带人下山去了。
脚步声渐远,山风肃肃,夕阳淡薄,入暮的太乙一如往常。
霜州凌厉,铿锵入鞘,锋芒尽藏。
“此时全由弟子而起,累及师门,甘愿受罚。”
“子晰,你起来吧。”老者捻须,徐徐道,‘我们久居太乙,从不问朝中之事,却也知‘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的道理。”
“对啊,秦哥哥,你有什么错呢!都是他们欺人太甚,你还给我们长了脸面呢!”沐微雀跃道,“只不过,这个赵大人我看着就不舒服,行事也很是卑劣,在朝为官必会祸国殃民,你为何要留他一命。”
“杀了他等同与朝廷完全撕破脸面,现在还不是时候。”秦寒息面上并无波澜,继而道,“更何况留着他有用。”
“这天下该要不太平了。”沐微看着他,不免忧心忡忡,“秦哥哥你得回吴国了吧?”
“你且去吧,我替你去趟洛阳。”尹锋忽而开口道。
秦寒息颔首,二人默契一笑。
“还有我还有我!”沐微连忙道,“秦哥哥,你让我和尹锋一同去吧。”
“好。”秦寒息目光放远,向南直穿过翻涌的云海,远隔重山的吴国正凶险诡谲。“带上蒙溯。”
次日,日上三竿,三人才缓缓动身。
而早在两个时辰之前,秦寒息已独身返回吴国。
一路上,蒙溯与尹锋哈气连连,脚程自是不快。沐微看着精神萎顿的二人,不免忧心道:“我们这样下去会不会误了秦哥哥的大事。”
“小丫头,你这就不懂了,俗话说赶得早不如赶得巧。”蒙溯信口道。
“是这样的吗?”沐微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尹锋见状,不由调侃一句:“你是急着去洛阳见你的好师傅吧?”
“才不是呢!他算哪门子的师傅,我都走了这么久了,也没见他来寻过我。”提到这个师傅,沐微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师傅?”
闻言,蒙溯自是来了兴趣,一下精神抖擞。
她那神秘的师傅,正是世人口中的“诗酒王爷”端木离。他生性闲云野鹤,文采风流,素日不理朝政,留恋于秦楼楚馆,竟还颇受文人墨客的推崇。
此刻,他正坐在案几前,猛打了一个喷嚏。
这事还要说回去年,沐微头一遭下山
那日恰逢上元,天气甚冷,端木离在赴宴的路上,被一身形单薄的乞儿抓住了袖摆,他见乞儿年龄尚小,脸污衣乱,却有一双如星辰般明亮的眸子,依稀是个小姑娘,正扑闪着双眼冲他喊饿。他心下一动,非但不觉嫌恶还鬼斧神差般的救下了她,并带她赴宴,不过他当时的原话是“宴会之上尽是些沽名钓誉之徒,我也不能敞开了吃,你便替我吃回来。”
彼时,满芳楼的宋芷鸢是名动天下的美人,此番来洛阳时日尚短,却已然在姹紫嫣红的帝都站稳了脚跟,她虽落风尘却有风骨,为人风雅当有自己的规矩,若是投缘贩夫走卒一并结交,若不合眼缘,皇亲贵胄也敢拒之门外,越是此般越引得门庭若市,来人全为一见芳容,竟也没了旁的心思。
转眼,端木离的马车已行至满芳楼,宴会将始,张灯结彩,热闹更胜以往,端木离被老板同小厮们簇拥着迎了进去。
入了门,免不了一番寒暄,端木离此人不拘小节,行事也颇为新奇怪异,众人早有耳闻,即便是此次带了乞女模样的人前来赴宴,也无人称疑。
“然后呢?”蒙溯不禁问道。
“我当时是真的饿啊!我就在那儿埋头吃,听闻有人提议让端木离同宋芷鸢一琴一瑟和鸣一曲,我这才抽空抬头。”
“那他们和鸣了吗?”蒙溯继续问道。
“鸣了呀,一曲《常棣》,引得众人为之倾倒。”沐微回忆道。
“《常棣》?”蒙溯闻言,哭笑不得。
“端木离可不是个不解风情之人,而这‘凡今之人,莫如兄弟’一脱口。”蒙溯忽然十分得同情宋芷鸢,心中不由暗道。“姑娘的心算是凉透了。”
“先不说这个,师傅又是怎么回事?”蒙溯转而问道。
“宴会结束后,他便带我回府,称是颇为满意我今天的表现,他说他从未见过一女子一口气能吃下四五个肘子。”沐微抓了抓头,神情有些尴尬,“我便顺势夸他琴弹得好,他一时发性,说是明日起,他将亲自来教我。”
“哦?”蒙溯和尹锋同时发声。
“说到这就来气,我原以为他将亲授我如何吃下更多肘子的诀窍,不想次日天不亮他却命人抬来了两把琴,我一瞅脸就耷拉下来了,敢情白高兴了一晚上。我从记事起便开始习琴,爷爷的琴艺更是盛名在外,哪还需要他来教。刚开始的时候,我还装上一装,时日一久,他竟还在那里教指法,我也懒得装了,随手就给他弹了一曲,他听完自是十分惊讶,竟觍着脸夸自己教得好。不过话说回来,从那以后,他便不传授我琴艺了,转而教我习《诗经》。”
“咦?”蒙溯和尹锋再次同时发声。
“你们干嘛?一惊一乍的要吓死我啊!”沐微瞪圆了眼睛,嗔完继续往下说,“他又教了我几天《诗经》,后来爷爷急唤我回去,也是不巧,那会儿他在朝堂未归,我不敢耽搁便留了纸条不辞而别了,说起来他这个师傅不过当了月余。”
“色授魂与,心愉于侧,一月已是足矣。”蒙溯笑了笑,若有所思道,“端木离此人,我对他的印象不差,说起来我还欠他一个人情,君子当趁人之美,尹锋,你怎么看?”
“明日是九月初九,满芳楼有重宴,端木离定会去的。”尹锋会意,顺着话茬说道,“你看这不就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吗’?”
“我不去!”沐微脸上一红,却状似义正言辞道,“我们是替秦哥哥去洛阳查赵津的,你们都忘记了吗?”
“当然没忘,不过往日满芳楼设宴,赵拓必定到场,近日他不大顺意,自是会去消遣一番,我们正好从这儿入手。”蒙溯分析得头头是道。
“所言极是,查赵津定要从赵拓入手。”尹锋附和得有鼻子有眼。
“那好吧,咱们去。”沐微被二人说得晕头转向,一口应了下来。
“不过”她突然拉长了声音,“进了城,我得先去市集买一副面纱。”
尹锋同蒙溯悬着的心随之一放,互视一眼,颇为神秘地交换了眼神。
那日,她等不到他,大笔一挥潇洒地在纸上留下 “后会有期” 四字。
停笔的刹那,纸面竟被突如其来的泪水打湿。她慌忙抹泪,将纸团成一团.再落笔,黯然销魂。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寘彼周行。”
她本以为此生再不能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