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相往来(2/2)
我敏锐察觉了什么,正面握紧她的肩膀摇晃,着急追问:“你是不是知道九哥的下落?!!他是不是找过你!是不是!快说啊!”
她不耐烦地打开了我的双手,点上一支细长的香烟深吸,徐徐吐出雾气后,冷冷骂道:“果然是一个疯子,激动什么,我知道个屁,我知道的话,还在这儿跟你磨磨唧唧什么。”
我又萎靡不振了,捡起掉落的树叶百无聊赖地撕扯。出神间,不经意和她说话了,“她们为什么叫你狐狸。”
她往后撑地,那一刻的笑有些温柔,“我养过一只被人类伤害过的小狐狸,它很像我,性格强势,喜欢欺负没用的废物,有个性。”
“那不叫强势,不叫个性。”
“哦?”她侧头,兴趣盎然地等待我的下文。
“如果没了靠欺负别人那套来彰显自己,你自以为的个性不过是面目全非的残缺,内心……是脆弱的吧,都是悲哀的人。”
她不置可否笑了笑,竟能与我和平谈话,“都是活该,社会本来就是弱肉强食的,她们的懦弱该有个度,否则就是滋长我们的恃强。不懂得挺起腰杆的人,走哪儿被哪儿的人骑,自己忍气吞声怪谁呢。可怜之人必有可怜之处,那种人你对她好,她反而蹬鼻子上脸,你对她差,她往往供着你。我要是试探了一下你,你反击了,我们这种欺软怕硬的人还招惹你吗?”
“你……你在跟我承认你欺软怕硬?”我有些不可思议。
“是啊。”她和我有时候一样坦然,所以我也是真的讨厌她。她笑了,“挑软柿子捏,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懂?我以为你很懂。”
……
她的鲜廉寡耻也真是令我恼火。
不过,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一向顺风顺水的狐狸,在快要近尾声的高中时期,惹到了一个看似柔和的低调女生。谁曾想那女生家里在省城有点势力背景,她被狐狸关照以后,家里硬气的父母便立马向学校施压。高中不比初中,没有九年义务教育的保护伞,加上那对父母的认真,狐狸这一次就这么被开除了。
她从前惹的都是没背景的学生,学校常以小孩子打闹为由一带而过,大部分父母也不上心,也认为是小打小闹。可他们不明白,一个孩子被暴力与孤立是直逼死亡的毁灭,人还活着,却是麻木空洞,也更对所有人们失望透顶。阴暗的罪念,如此便也滋生。受害一方转变为极端人格,往往是由凶手以及粉饰太平者造成的罪孽。
它悄无声息渗入血肉,藏于表面的风平浪静之下。而谈笑风生,活于温室又未曾遭受的人们总以为那是极少数,甚至粉饰与自己无关的阴暗。
青子后来办案时说,沉默者也是帮凶,她们高高挂起的态度已是站在了霸凌者背面,却潜意识美化冷漠而挣扎的自己。
而曾经自私的我有幸也尝到了一点被孤立的滋味儿,这全归功于昔日的好友。狐狸被开除之后,八喜依旧过得顺风顺水,又和那一堆高年级的女生混在一处了。至于和我,算是断了往来。原以为我们还能算保持平静的别过这段友谊,然而这时,我常常听见那些女生窃窃私语议论我,说我家庭离异,性格古怪,专门克妈,后妈也被我给克死了。
她们明着还与我打打招呼,背地里却喊我克星,还杞人忧天的担忧我克不克朋友,说要离我远一点儿,免得沾染晦气。开始几个人说着,渐渐变成一群人说着,最后成了大家心照不宣的事。
在某日放学下雨的时候,没带雨伞的我,直面雨淋,不仅拦住了八喜的去路,也夺过她的雨伞使劲儿扔到了水沟里去。我在雨中清脆鼓掌,不由分说指着她的鼻子诟谇道:“好,混得好,好的不学,坏的有样学样,散播谣言做得拿手,挑起是非笑得开心,张着个大嘴四处喷粪,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有多烂啊?!烂人!再没有见过比你更烂的朋友了!”
她微微张嘴,圆脸涨得酱红,却憋出一句不痛不痒的话。“我知道你在气什么,我不是故意的。”
“你不是故意,你是有意的嘛。”我抱臂逼近她,明打明敲道:“现在我摊开来说了,你想怎么混随你,你要再背地里搞什么小动作,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你知道我什么脾气,我也不要你的道歉,你现在最好的挽救方式,就是和我老死不相往来。”
雨水将我们浑身淋得像以另一种方式为这场友谊感到悲戚,从她头顶被浸湿开始,软嗒嗒的秀发和身上湿重的衣物呈现颓唐之姿,而垂丧贴紧着她涨红透筋的皮肤。八喜微微迈动湿到透顶的皮鞋,几乎要将睁大的小眼睛从眼眶里突出来似的,掐住掌心的双手也和那双眼睛一样处于紧张的状态。她的声音在充满雨水的空气里却极为干涩,“我在你眼里,就这么坏?老死不相往来,你好像一直做得那样容易嘛,你还真就以为我缺你一个,就没朋友了?我告诉你,我朋友多着呢。”
“朋友在精不在多,你是一个很卑劣的朋友,再也不见。”我转身走得异常沉重,却总是表现出最潇洒的模样。舍得无情的人最好不要成为朋友,舍得无情的人最好也……没有朋友。
后来整个高中我做到了真正的独来独往,不想与背地里嘲笑我的人相处,不想硬挤圈子,违心而笑,倒不如一人自在。
可是,我越发想念起九哥了。他是我这辈子里除爷爷以外,第一个真正保护了我,也从没有伤过我心的人,以是我待他与旁人总有一份不同,我也愿意待他更好几分。
他第一次叫我伤心,便是一声不响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