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一)(1/2)
楚驭带着秦雁锋回到驻地的当月,便与魏主派来的使臣和谈, 以雁北六州为交换, 送回了魏国的“太子”。许是在牢中吃了苦头的缘故,“魏太子”如今说起话来, 声音格外嘶哑低沉, 见了魏主, 更是跪地不起,一副羞愧难当之态。
魏主听闻秦雁锋的死讯, 悲伤过度,已哭晕过两次。虽花了大代价将长子换回,对着他却无什么好脸色。一见到人, 张口便是一句“无能”, 见他身上还佩着秦雁锋旧日的宝剑,劈手夺来, 痛哭呼道“我儿可怜!”
“魏太子”跪在地上, 不辩一辞, 唯见肩膀轻轻颤抖。此间情景为太子/党/羽所知,引得他们大为不满。“魏太子”前脚离宫,他们后脚就去了太子府,虽不敢直言, 但话里话外皆是对魏主的不满, 谈及秦雁锋, 更是言辞激烈, 大有生吞其肉之意。“魏太子”听在耳中, 脸色愈发难看,几次想要开口,又将话咽下去了。
说到最后,又将矛头指到燕国那一对奸诈狡猾的君臣身上,面对敌人无所顾忌,骂声就更难听了,孰料“魏太子”对这些污言秽语大为反感,听到“姘头”两字,便动了真火,当场拂袖而去。众人只当他是经过大败,听不得敌人的名字,这才齐齐闭口不提。
楚驭在雁北六州筑起了大城,名曰毣城,屯兵十万,为大燕镇守极北所用。新城落成之时,已是隔年春天,元景将要大婚的消息,恰如春风一般,吹过了整座北原。圣旨到来之日,楚驭独自在大帐中坐了许久。方青见里面静的吓人,心中担忧,悄悄将乌什图请了来。
毣城身在大燕极北之处,此时冰雪还未融尽。乌什图才安抚好家里那个,便一身寒气地赶了过来。推开帐门,只见楚驭披着一件外衣,坐在案前,他眼下一团阴影,像是好几天没睡过。
在他面前摆着一副小像,绘的栩栩如生,一阵风过,吹动画纸,上面的人跟着一颤,似要跃然而出。楚驭眨也不眨地看着画中人,眼中尽是温柔,这温柔到了极致,又莫名生出一股悲伤之感。
乌什图本来满腹怨气,一见他这个样子,忽然哑了火。僵站了片刻,楚驭忽道:“何事?”
乌什图晃了晃手里的酒坛子,不自然道:“没事,来找你喝酒。”
他坐到楚驭身边,见他脚下已摆了四五个空酒坛,轻叹一声,本想说:“事已至此,你也看开些吧。”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一句:“不然就去找他吧。”
楚驭淡淡道:“他不会想见我。”沉默了许久,似在压抑着什么般道:“我只是在想该送他什么。从前明明想了许多次,现在不知怎么的,一样都想不出来了。”
天子大婚前夕,从北疆而来的贺礼才迟迟送到御前。那是十六匹通体赤金、俊美无匹的汗血宝马,阳光之下,如披日而行,连它们身上耀眼华贵的金辔,也不能与之媲美。
年轻的君王,在这十六匹太阳般的骏马的护送下,驶出朱雀门,将如今已是皇后的昭容夫人,重新接回这座深宫之中。
次年岁末,赫齐亦派了使臣过来。朝宴之上,他们奉上一对莹润无暇的玉璧,以贺帝后百年之喜。一名身着红色使臣服的人款款上前,恭恭敬敬地将贺礼送了过去。元景与他目光相对,惊讶之下,不由笑了出来。
乌善对他狡黠一笑,又指了指后面,这才悄然退下。他在金明池外那座珠玉为饰、缀满鲜花的灯山下等了许久,元景才匆匆赶来。其时已近子夜。乌善遥遥见到他的身影,眼底的笑意便浮了出来,他大步迈开,几乎飞一般朝元景而去。
两人亲亲热热的抱作一团,元景脸上也露出少见的欢喜之色:“你怎么来了?”
自打元景回京后,乌什图便上书称病,自己躲到赫齐王宫里,将大小事务全交到乌善手上。乌善初掌大权,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这一年来,连信都不常写,元景万没想到他会亲自过来。
乌善看着他在灯下的面庞,道:“我想你了。”
元景目光微有些躲闪,脸上笑意却是半分不改,闻言道:“我也惦记着你。”
乌善意料之中的笑了笑,随即拉起他的手,语气也变作平常:“这宫里太拘束了,走,我们去街上转转。”
元景欣然应允,他换了一身常服,只带了几个侍卫,便跟乌善出了宫。州桥夜市灯火通明,热闹如故,乌善拉着他,在人群里挤来挤去,侍卫们买来刚出笼的梅花包子,他递到元景面前给他尝了一口,便笑嘻嘻地吃光了。回头看了一眼跟的满头是汗的侍卫,起了一点坏心眼,他勾唇笑道:“他们太烦人了,咱们跑吧?”
元景也随之望去,少年时才有的戏弄之心跟着生了出来,一点头道:“好。”
前方运送魁灯的花车在众人的簇拥下,朝他们而来,元景目不斜视,跟着乌善躲进人群里。他们穿过一条长街,又转了几个弯,最后来到一个临水的花楼前。
乌善似乎早有准备,径自带着他进了一处雅间。美貌温柔的歌姬坐在河心的小船儿中,遥遥清唱《陌上花》,桌上佳肴齐备,美酒置于铜鼎之中,热得白雾蒸腾。乌善执起酒壶,给他倒了一杯,以目光示意他尝一尝。
元景一口饮尽,只觉入口微苦,一过喉咙,却又回甘出丝丝清冽的甜意,待要细品,这甜意似乎又消失了,只留下无尽怅然之感。他又尝了一口,问道:“这酒滋味倒是不错,叫什么名字?”
乌善已饮罢三杯,一笑道:“这酒叫流年春,第一口喝下去,苦涩的像是情人的眼泪,细细品来,又觉得苦也是甜的,可惜流年不可追,再好的滋味,一瞬间也就散了。只是一旦尝过这滋味,就怎么也忘不了。”
元景目光一动,淡淡道:“难为你远从赫齐而来,还能找到这么个好地方,流年春……”他转动酒杯,细细观摩着杯子琥珀色的液体,一笑饮罢了。
乌善打起精神又给他倒了一杯:“跟大燕的天子喝酒,自然要未雨绸缪,不选个好地方,下次你怎么肯跟我出来?”
昏黄的灯光把周围照的很温柔,乌善的目光也在交缠中变得有些暧昧。元景垂下睫毛,躲开了他的视线。乌善眼底的失落一晃而过,继而笑了笑:“差点忘了,我还有东西要送给你。”下颌一点,即有人将一个珠光宝气的木匣子捧了来。
元景神色恢复如常,指着匣子一笑道:“贺礼都已经送过了,这又有什么名堂?”
乌善也笑了:“你看了不就知道了?”
他将匣子放到元景面前,才一打开,便有幽香浮动。只见锦缎之中,置着一块凝了月桑花的琥珀,花开的正好,蕊心中似乎还带着露珠。这花正是先帝驾崩后,乌善入京安慰自己时所送之物。只可惜当时那朵花的花期太短,只怒放了一夜,便悄悄凋谢了。
乌善抚摸了一下,似不经意般道:“从前说好要带你去看的,可惜你跟我回赫齐的时候,春天已经过去了,我本打算来年重开时再带你去,如今……怕是没什么机会了。这一朵永远不会凋谢,我把它送给你。”他郑重道:“不是赫齐王进贡给大燕天子的,是阿善送给小九的。
元景脸上有些动容,他看着那块琥珀,忽然觉得烫得握不住,许久才道:“其实你不用对我这么好,不值得。”
乌善似有不解:“怎么不值得?你很好,我心甘情愿的。”
元景心中滋味繁杂,沉默了半响,轻轻道:“阿善,谢谢你。”
乌善皱了皱眉,不乐意道:“都跟你说了,不用对我说这两个字。”他顿了顿,道:“那个时候的事,不怪你。你走之后,我哥跟我说了许多道理,我也想明白了,是我自己的问题。我看到……他来纠缠你,心里很是害怕,只想远远带你躲开。后来我才知道,躲是没有用的,我应该好好保护你才对,我没能做到,所以不是你的错。”他深深地吸了口气,释然一笑:“我知如今你最看重的是这大燕天下,我跟你保证,终我一生,必令你所赐给我的土地分毫不失。”
元景“嗯”了一声:“交给你我自然是放心的。”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在沉默中喝完了一壶美酒。歌姬一曲唱罢,乌善起身整了整衣衫,同他告辞:“我装了几天病,偷偷过来的,不早了,得赶快回去,要是让那些族老们发现,一定会被他们念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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