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月(2/2)
蚩龙衣衫单薄,正坐在软毯上,对着砂钟内仅剩的那只蛊虫发呆。他脸上带着一片弯月面具,露出来的半张脸分外年轻,望之只有十四五岁,然头发雪白,藏在面具后的那只眼睛更是浑浊如百岁老人,自从多年前他参与了那场亡国灭族之乱后,为蛊虫反噬,便一直是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冉洪每每见到他,便有种愧疚之感。
就在一、二月前,他放入扶桑城中的蛊虫陆续死去,算一算时间,也正是从那时起,临近大魏的这路燕军才开始不要命的攻城。冉洪坐到他身边,忧愁道:“这只也死了么?”
蚩龙将砂钟收回怀里,淡淡道:“没有,扶桑关既有对头在,便叫它先蛰伏起来了。”他摸索着起身,冉洪赶忙将他搀住,只听他道:“殿下放心,仅凭这一只,我也能掀出一番风浪,不会耽误了您的大事。”
冉洪烦闷道:“我手下那些人都劝我撤退,我也知如今到了该撤军的时候,可父皇本就偏爱那个秦雁锋,我这一走,他便是忠心为国、死守沙场的忠臣,成也好败也罢,父皇都会更看重他一分,上次他差点死了,父皇便疑心是我做的,还说他若有事,便要拿我问罪,如今连杀他也不得法,老师,我真是不甘心。”
蚩龙抚摸着他的手背,安慰道:“咱们杀不了,就让燕人来杀。以他这个打法,身死报国只在朝夕。到时陛下再生气,也只能怪那群燕人,若还要心疼,就由着陛下给尽他身后荣光便是。”
冉洪叹了一声:“话虽如此,但我身为大魏太子……”一语未毕,外面忽然喧闹起来,有人嘶声高喊:“燕军又来了!上城楼!都上城楼!”
帐顶时不时飞过几簇流星般的火光,冉洪出门一看,漫天都是带着流火的铁箭,他的亲卫也倒下了不少,此刻顶着盾牌将马牵到他面前:“殿下,快走,这城要守不住了!”
冉洪见到处都是叛逃的士兵,吼道:“到底怎么回事!他们不去城楼上,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亲卫含泪道:“燕军杀了陛下派过来的八千援兵,还把砍下的头颅射进城内,将士们骇破了胆,这才……”
冉洪只是不信,揪着他问:“咱们的信鹰没送出去,父皇如何会派援兵来,你们可看清楚,别叫姓楚的骗了!”
那亲卫哭道:“我的殿下呀,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哪还顾得了真假,咱们还是快走吧!”说话间,梁宰也带着护卫匆忙赶来了,远远便喊:“殿下快上马!末将护送您出城!”
冉洪心乱如麻,走了两步才道:“还有蚩龙,你快去,把他背出来!”
城关下已乱作一团,到处都是逃难的人,喊杀声和惨叫声起此彼伏,血腥气和尸体烧灼的臭气,呛的人喘不过气来。冉洪抬头看了看,秦雁锋还在楼上,他一身铁甲已被血色浸透,手中长枪急挥,如同地狱里来的罗煞鬼一般,在箭雨中嘶吼:“陛下没有忘了我们!燕军杀一千,还会再来一万,杀一万,还会有十万!援军还会有!都给我站起来!”
梁宰已命人打开密道,见冉洪还愣在那里,催促道:“殿下,我们快走吧!”冉洪又看了一眼,这才转过头去。临下密道之时,终是下定决定,吩咐道:“去,叫人把西城门打开。”
浓浓的黑烟涌上天际,信鹰藏匿其中,盘旋不止,忽而长鸣一声,俯冲而下。方青带着鹰奴前来禀告:“王爷,有人逃了。”
楚驭额头全是细密的冷汗,他缓缓睁开眼睛,冷声道:“追,抓活的。”
燕军几乎一瞬间就涌入了城中,秦雁锋还在城楼上浴血拼杀的时候,身后已围满燕军,他的副将断了一条腿,拼力将他带到一个死角,胡乱脱下自己身上的铠甲,与他换了,一面道:“是太子,他逃走时叫人开了城门。”秦雁锋双目染血,半天说不出话来,副将的断腿已流不出血,脸色更是苍白无比,他喘着粗气道:“将军,您快走!燕军是要屠城的,如果您也死了,就没人知道殿下做了什么!人人都会说,是您指挥不利,才有今日之祸,您去见陛下,让他知道太子的歹毒阴险,大魏决不能有这样的皇帝!”他竭尽全力,重重推了秦雁锋一把:“将军,您一定要活下去!”
燕军完全占领这座城关之际,方青也带人入了扶桑关,天魁一早收到消息,驻足盼了许久,一见他来,立刻迎上前。两人寒暄了一阵,天魁道:“久未见王爷,不知他可好?”
方青嘴上道:“一切都好。”心中却忍不住叹了一声,许是这阵子战事太过辛劳的缘故,楚驭一旦睡下,便梦魇难醒,就是被人唤起来,也是头脑昏沉,手足乏力。不得已,只得用手帕包了冰,冷敷醒神。他的头风本已好了许多,如今又被诱了出来。偏生来之前还嘱咐自己,不许对外乱提起,只道说不日便来接人即可。
正值元宵佳节,城中大半百姓都去夜市了,方青见四处张灯结彩,热闹程度比之京城也不遑多让,随口问道:“咱们陛下出去逛了没?”
天魁道:“陛下整日忙进忙出的,哄都哄不出去,哪有这个闲心。”瞥到他后面站着个一身黑衣,头戴风帽之人,望之有些可疑,那人觉察自己被盯住了,不自在地将头又低下些许,天魁皱了皱眉,问道:“这个也是你带来的?”
方青回身看了一眼,道:“是王爷交代的人,你不必管了,吩咐你的事准备的如何了?”
天魁道:“早就准备好了。”带着他们一行人往元景住处去。方青留了旁人在楼下候着,自带着那名黑衣人上去。彼时元景正对着一本蓝皮小札发呆,他手边放着一壶温酒,也不觉独酌无趣,已喝了大半。听见方青求见的声音,连头也没抬,只随便“嗯”了一声。
方青手中捧着一物,躬身道:“今日乃是陛下生辰,末将奉王爷之命,来向陛下进献寿礼。”
元景注意力似乎还在那本小札上,连眼睛都没动一下,直到亲兵上前接过,又恭敬地摆在元景手边,这瞥了一眼。只见银盘上赫然摆着一座琉璃莲灯,只得掌心大小,莲瓣晶莹,蕊心剔透,镂空的底座内置了四枚夜明珠,华光透孔而出,落在桌前,竟是皓月临天,群星环抱的景象。
方青道:“王爷请您一定要妥善保管此物,日后还有大用。”
元景收回目光,语气平平道:“知道了。”
方青见他脸色无半分喜色,又道:“王爷还为您准备了一件礼物,乞请陛下御览。”对身后之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不等传唤,便走上前去,径自跪到元景脚边。
元景一见他的身形,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待他摘下风帽,抬头对自己微笑之时,心跳陡然一顿,人也站了起来:“曹如意,你……你怎么在这里?”
曹如意看着他的眼睛,平静道:“陛下,属下奉命前来为您送贺礼,天佑大燕,也必会佑您福寿绵永,长乐无极。”他将手中捧着的青瓷药盒举过头顶,方青在一旁道:“王爷怕您独居此地,身边没有可心的听凭使唤,曹大人如今伤已痊愈,便召他前来,供您差遣。至于这药盒,王爷听说燕魏交界之处有一个药王谷,里头藏着不外传的灵药,前些日子,他命属下带人去了一趟,搜得一盒灵药,或可减轻寒天霜雪之时,您肩膀的痛楚。”
元景见曹如意神色如常,这才放下心来,目光从他脸上一扫而过,最后落在他掌心里。这一次,他看的比之前久了一些。
方青将他的眼神尽收眼底,又一次开了口:“王爷还有最后一份寿礼,需请陛下移驾一观。”
这场面与去年元宵之夜几乎重叠在了一起,元景心头一颤,几乎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我不去!”
方青一见他的表情,立刻明白过来,口中道:“是,王爷说了,您不想看也不要紧。”身姿一动,便要退出去。
曹如意扶着元景的手,温声道:“陛下不必害怕,来前方大人已与属下说了,只是些小玩意儿。您在屋里带了这么久,不如出去看一看?”
元景有些无措地看着他,直到他对着自己点点头,才找回了些许底气,出门之际,冷风扑面而来,他肩头一阵轻微的刺痛,拳头不自觉攥的更紧,连指甲陷入肉里也没发觉。
楼阁四周已筑起高台,十余名身着奇服的异人聚于楼下,遥遥参拜。其中一人打了个唿哨,变出一只衔着火种的长尾白鸟,一入空中,纵然炸开。四溅的火星越烧越烈,腾空之时,照亮了半片天宇,连雪一般的明月也被镀上一层暖色,远远一看,几如旭日当空。金色的光芒下,彩云朝霞、高崖飞瀑、深山秋雨、冬岭雪松等诸般奇景,一一在眼前浮现。俄而诸景退却,余火聚做一团,化作一盏天灯,缓缓升起。元景站在这片光辉下,只见流云缠绕,日月辉煌。他藏在面具后的眼眸轻轻一动,竟有些酸涩之感。
光芒全部散尽之时,极远处的天空却隐隐现出一丝红光,一只雄鹰从云中飞来,径自落到元景面前的朱栏上。它口中衔着一物,红底黑字,元景展开一看,竟是魏军大旗。
方青在他身后道:“魏军已败,那是他们的驻军之地,王爷说,夜色昏暗,当为您重新照亮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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渣攻很直男的比着自己从前给予的伤害进行补偿,元景脸上毫无波动但内心想打人
迟到的新年篇,下一更继续虐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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