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8年(二十九)(2/2)
该公司的董事会集体辞职,但萨尔做依然裁掉了大批员工,并到自己的游戏开发部门里,骡子拴上磨盘,往猝死的节奏加班。
那手游公司出了一大堆只求效益不求质量的垃圾作品后,短短一年就名裂惨死。
萨尔佐财团好像个只会吞噬的怪物,靠着养分生长。每吞一个猎物,它都和血嚼烂了,将残渣吐在阴沟里。
威廉·罗兹招惹上的《环球时报》,正是隶属于这家通讯传媒巨头的。他和他的黑客社团分析了萨尔佐近二十年的发展历程,基本就是在靠扩张而运营。
扩张带来信用,信用骗取融资。资本运转血腥的车轮,碾碎了一切为人称道的价值。
拉里道:“几十年的疯狂扩张,萨尔佐本身有很大的财务和法务问题。二十年前,掌舵的是弗朗西斯·萨尔佐,他一直是这个拿破仑的风格。……拿破仑,呵呵。”
“但这老头现在被儿子夺权了,新的董事长叫奥廖尔·萨尔佐。他现在向星舰递橄榄枝,保证不会像他爹那样对游戏公司使组合拳,买了榨完就扔那一套。”
“但我他妈才不信。”
拉里是个技术人员,但他清楚市场的那一套逻辑和残酷现实。
萨尔佐债台高筑,别无选择,还是要靠吞噬继续发展。许诺再怎么美好,也不可能被现实改变的。
他手机不停响铃,有人催他立刻去办公室,有人要找他。
柯仰跟他走出门,行经市场部寒凉又简洁的办公区。
他听拉里冷冷道:“资本是血腥的,像萨尔佐那样能跟政府合作的资本是残忍的。如果星舰的财务问题真的没法解决,那该就让我们被市场淘汰,我们理应死,或者改变。”
拉里道:“靠萨尔佐这种自己朝不保夕、毫无底线的资本的帮助,本质上起不了任何作用。”
“佛尼卡能干几年?十年?她想要自己任期之内财报好看,分红跳槽留棺材本。不想顾我们以后是不是前途灰暗,还能发展几年。”
柯仰听着他说,思绪飘飘荡荡,流出了耳朵。
那一耳朵资本倾轧、百年财阀、高层斗争、情怀和未来,不及会议室里不知情况的秋溢。
他别挨骂吧……柯仰漫不经心地想,又忽然回神。
应该是他别把秋正珠气死才对。
他在心里嘲笑了自己一句,却产生了一种柔软的情感,像泡芙破开,奶油固执地黏在心头。
他还是很想回去找秋溢。
柯仰走着神,乱七八糟地想,不知不觉跟着拉里越过中庭、来到了技术部。
这里的室内设计漂亮得多,到处是孟菲斯风格的色彩,波点奇幻、线条稚拙。
不远处有一条人影。
威廉·罗兹正站在大厅里,无聊地四处打量,忽然看到了走来的柯仰和拉里。
威廉穿着正装,居然异常的帅。西装马甲领结的全套正装,带花纹的牛津鞋,发亮的棕发像木头纹理,在额前中分。
柯仰也诧异地看着他。
威廉个头不高,一米七几,体型纤瘦,但就算穿了正装,那股地下区的气质还是藏不住。
是个典型的傲慢嚣张的年轻人,拼着劲儿目空一切。
这数学天才冲他笑了:“Yo。”
柯仰看看他,再看看拉里,慢慢道:“这是‘流浪者联盟’的大型面基现场么?”
威廉却表情一愣,看向拉里,笑容慢慢拉大:“Yo~!”
拉里一拳砸到柯仰背上:“你暴露我?!”
三名神秘黑客站在一处,目光交叉,彼此扫视,像三个病毒程序互相扫描报错。
柯仰顾不上想秋溢了,好奇地看着威廉,这是他和这矮子第一次现实见面,“你来上海干什么?”
威廉解释道:“我也没想到,我在网上做个生意,惹了星舰的金主爹,而我还是这的选手……”
原来威廉造访星舰,就是为了《环球时报》的事情。他用间谍芯片偷了人服务器里的东西,上暗网撒播狂卖,恶劣影响甚大。
萨尔佐的律师团打算跟他会面,他就应邀来了,还打算把芯片顺势卖给人家。
坑了人还敲竹杠,算盘打得响亮,进监狱都活该。
那律师团跟着萨尔佐家族的现任老大,奥廖尔·萨尔佐,此行来到上海,是为了一桩更大的生意——见星舰的市场主管,收拾威廉只是顺便。
拉里大骂:“还不是!去你妈的爹!”
威廉道:“我妈的爹已经过世了,你得去公墓看看。他可是消防员,不要以为在中国你就可以随便骂了。”
拉里还是骂不绝口,脏话井喷,拒不承认萨尔佐即将当他们的爹;顺便又喷了柯仰,为什么要随意暴露他的身份?!柯仰一时口快,只能百口莫辩地被喷。威廉心情舒畅了不少,现在《超级英雄》的主创头子有把柄捏在他手里,他不用很担心被直接踢出游戏了。
拉里一脑门官司,柯仰不露痕迹地远离了他,继续跟威廉搭话:“星舰总部在美国,除了拉里,高层都不常驻这里的。萨尔佐不该去美国么?”
威廉笑道:“我不知道,反正他们给我订的机票。”
他转个身,对整个上海做拥抱状,狂得要命:“I came to play!Ha ha!”
拉里道:“他们给你买回程票了吗?”
威廉道:“好像没有。”
拉里狂笑:“那你死定了!奥廖尔·萨尔佐本人亲临我司,为了向佛尼卡表诚意。他带了十多个人的保镖团,你有来无回了!”
威廉道:“奥廖尔·萨尔佐是个瘸子,他又跑不过我。”
拉里道:“傻逼,但他开凯迪拉克啊?”
柯仰听着,侧头看了玻璃墙外一眼。
正是无巧不成书,前面两人吵吵闹闹的时候,前天那辆漆黑的凯迪拉克长龙又大驾光临了。
加长版轿车驶进大门,拖着身后如影随形的黑色悍马,留下六列流畅的车辙。
这次它停在了大门口,车门融化般收进车壳,先涌出四五个毛呢外套的律师,各自夹着公文包,神情严峻冷漠,像出席葬礼。
接着,缓缓探出了一根细长的手杖。
那是西班牙王室用作传世名琴、法国王室用作象棋制作的塞阿拉檀木,却是浓紫色的,混着迟暮的红和暧昧白纹,魔杖似的握在一只孱弱的手里。
人群华贵的衣摆侵入俗世,冷酷的色彩穿过城市,好像象征着一个云端之上的阶级。
权贵之下,皆是蝼蚁。
柯仰抬起头,忽然喊住了拉里,接着说了一串不同于美式英语的音节。没有模糊圆润的重音,没有细密散漫的连读,是清晰的、浑浊的,颇有点铿锵有力的感觉。
威廉和拉里同时停下脚步,因为那是黑客联盟里的通用语言。
在暗网隐秘的角落里,来自世界各地的神秘黑客只使用德语或匈牙利语交流,因为“计算机之父”冯·诺伊曼祖籍匈牙利,小语种也安全一些;德语是他们眼里严谨的语言,而且新词汇也更多。懂德语的人总比懂匈牙利语的多一点。
在联盟聚会之外的地方使用,它就只代表了一个意思。
求助。
柯仰在问,能不能给他这栋楼的监控地图。
“跟我来办公室。”拉里立即回应,威廉一脸疑虑和惊奇,跟着他们快速离开了这条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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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拨回十几分钟之前,会议室里,秋溢关上了门。
他不知道柯仰在干什么,跟人聊了什么,遇见了什么。
他也没法向他求援,柯仰被个返祖的壮汉不由分说地拉走了,眼神有一瞬掠过自己,惊讶又疑惑。
但还是走了。
没揽这烂摊子,他是对的。
秋溢跟他是同一空间里的多线程,彼此奔向不同的事件,出发自不同的原因。柯仰不可能总停下来,帮他所有的事。
秋溢松开汗津津的门把手,掌心很快变凉,有点麻冷。
他迎着自己这母亲的打量。
记忆中,这审视的眼神是熟悉的。因为冰冷,所以让人格外害怕那背后的判断,害怕那真是客观的。
他感觉屋子里是黑的,自己在往内心深处陷落,跟秋正珠对视的时候,秋溢什么也看不到。
脑海被抽空,而心里虚弱地轰鸣着。
“你过来坐下。”秋正珠转回头,盯着对面。
秋溢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