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尔穆特的传说(十三)(2/2)
秋溢的血量始终虚浮在最后1%上,秋溢自己也感觉难以置信。
他的药早就吃完了,但三十八连击还没有杀掉他。
鬼司冲上来抡起圆斧往他身上狠狠一砍!
但可怕的一幕发生了,秋溢错愕地后退一步,圆斧尖锐的锋刃像切过二维的纸片人,从他身体里掠过,其余一点反应也没有。血值恒定,体力值恒定。
秋溢突然回头去看教堂的出口,四顾周围,教堂烛火燃烧,但好像四处藏匿着鬼影,窥伺着他们桀桀发笑。
他像被无数双手拉扯着坠入冰窟,周身森寒,彻骨冰冷完全笼罩住了他。
数天之后,游戏全经过发布,各大论坛:许多视频网站的用户大头、UP主,都发表了类似标题的视频:
“观众朋友们,现在向你们宣布一个魔幻现实主义的新闻——游戏史上最大的挂逼,诞生了!”
鬼司已经歇斯底里了!
他近乎疯狂地攻击对方,【秩序之光】,【冲锋陷阵】,【降落石牢】,甚至【禅意冥思】,【炼金复活】!他把游戏面板里的所有技能全掏出来,制造出巨大的爆炸和烟影,又掏出刀剑斧镖长矛盾牌,冲着白茫茫的烟尘里狂挥乱舞,像要将里面的人大卸八块。
最后,体力值被他这一通宣泄浪费到底,鬼司动弹不得了,只能呼哧呼哧粗喘。
烟云散去,秋溢还站在那里,手持长剑,浑身都在抖,牙关“格格”作响。
鬼司的外袍兜帽落了下来,露出一颗失去血肉的骷髅头,绿色的鬼火跳跃在他的眼眶里,显得可怖又空洞。他面前的秋溢还是金发白袍,神圣干净,两厢对比,仿佛正邪。
十九岁时,他才开始接触游戏。
那年夏天,他告诉父亲:“我买了一副眼镜,打游戏的噻。”
那时他还不叫鬼司。他兴奋地给父亲展示眼镜里深邃的美景,按压手柄,跳过战场上机甲的残骸。“我就不该把你送过去。”母亲如此评价道。
十九岁之前,鬼司一直浸没在暗无天日的学业和考试里。他来自被中国遗忘的中西部,住在农村,取快递都要走十分钟去超市。大学宿舍里人手一套设备,舍友都鏖战正酣时,他绕来绕去,探过身,只敢在椅背后端详着说两句,像个阴惨惨的背后灵。
鬼司做了半年的家教,攒钱买了一套。他不想跟舍友没得可聊。果然,鬼司有资格融入他们的话题了,大家亲密起来,经常一起排位,他在名次上暗暗较劲。
朋友佩服他的技术,主动带他去体验了一把游戏舱,鬼司小心翼翼地躺下,跟做核磁共振一样紧张。等他睁眼以后,他抓住了前途未来的一缕微光。
对于大城市的孩子来说,上了大学才开始打游戏,是天方夜谭。对于购买不起游戏舱的乡下孩子来说,能踏进顶级电竞赛事,也是天方夜谭。
短短半年,他登上了星舰《巫师传说》的国服前十,那缕微光变成了烟花般的绚烂。
收到第一家职业俱乐部的邀约那天,他正式更名【鬼司】。
此后在这条路走了二十年。
控制室里,众人都看着鬼司发泄般边咆哮边砍,状若癫狂,声音被消音“哔——”得支离破碎。秋溢呆呆站在那,好像被吓到了。
刀剑一次次砍过他,他还貌似高傲地站着,死不去。
大家都在想,第一次庆幸有这脏话屏蔽系统。
前特效师转身,背着光命令他们:“负责秋溢的神灯呢?跟他说,尽快结束战斗!”
神灯客服方才回神,手忙脚乱地去抓话筒。
于是游戏内外就都听到他发抖的声音:“选手【秋溢】!尽快结束战斗!”
前特效师道:“跟他说,选手【鬼司】还有21%的生存值,淘汰他出局,去拿圣剑。这个副本就结束了。”
神灯客服:“选手【鬼司】还有21%的生存值,淘汰他出局去拿圣剑,这个副本就结束了!”
“动手啊?!”
“动手啊?!……”
-
秋溢终于进了宫殿。
他遍体鳞伤,衣袍破碎,随着走路,还在一步一个血洼地流血。这是外面那些人刻意给他做的效果,本来他是……根本不可能受伤的。
痛感传导入他的神经,秋溢拖着自己往前走,十分麻木地走到了尽头。
这里是雪巅的半山腰,海尔穆特的宫殿,
宫殿的尽头是一棵生命之树。
它栽入一个非常巨大的圆形水池,底下是深渊,望不见底,只有虬结的树根盘根错节,一直扎根进雪山深处。它完全被封冻住了。
圣剑静静插/在水面的冰上,覆盖寒霜,哑光如雾。
值得注意的是这树并非简单地水生,它缠绕着宫殿尽头的王座上。暴君从铁棘王座上走下来,随手将伴身剑插/入地面,世界便冰封了。
秋溢上前拔出了那剑。
他感觉到震动,整座雪山沸腾着醒来。
他看到天上的星辰颤抖,正朝着地平线坠落。
那是征伐这片大陆的外星舰群,它们全部自爆,炸出流淌过天穹的烟花。
远处的山脊被晨曦映红,好像天神的命令让机械失灵,让黎明降临。
脚下的宫殿被岩浆漫过,它从生命之树的树芯里流出来,解冻了整个圣殿,将铁王座擦拭得闪闪发亮。
诸神从雕像里复活,站在高耸的台基上,四面八方地向他躬身,道:“海尔穆特。从此这大陆为您更名。”
地面渐渐停止了震动。
“朝王座走一步。”神灯的声音响在空荡荡的大殿里
秋溢机械地朝王座走了一步。
铁王座上显出了英灵的影子,是海尔穆特,正朝他亲切地问道:“孩子,你是何人?”
神灯提醒道:“你要向他单膝下跪,以表尊敬,并说:我是远征的英雄,我来到这里是为了拯救……”
话没说完,就被秋溢扔下了万丈悬崖。
神灯在地上飞摔出去,发出了铜制品摩擦的清脆响声,却在死寂的圣殿里显得有些瘆人。
秋溢提着剑走上台阶,英灵安静地看着他,看着他在铁棘王座上落座,便说出了最后一句台词:
“你坐在这里,掌握了神明的权柄,却比任何时候都渺小。”
控制室里,众人看着英灵消散,化成一缕烟回到生命之树里。年轻人拄剑坐在铁王座上,面孔犹如冰封。
他什么也不能做,也不能退出游戏,只能这样坐着。
刚才在教堂里,他拒绝配合,甚至想要直接退出游戏,颤抖着手打开了面板,但有人眼疾手快关闭了他的一切权限。前特效师命令:“只留下攻击的选项。”
不管他说什么,吼叫还是哀求;不管他做什么,试图跟鬼司恳谈,试图自杀,还是头痛发作到揪住头发。神灯客服说的只有一句话:“结束战斗!”
“结束战斗!!”
他们看着秋溢困兽一样在教堂里疯走,中途头痛发作,不知有何痼疾,揪着头发蹲下来,好半天一动不动。
鬼司一直在破口大骂,也听不进去秋溢说什么,他明显非常、非常不想被淘汰,简直到了偏执的地步。
秋溢一直极力忍耐着,任鬼司时不时冲上来砍杀他一顿。直到鬼司在消音间隙里骂到了什么,他才站起身看过去,眼神黑暗无比。
“你说什么?”秋溢问道。
“我说你%#$&@……!”鬼司还在叫骂不停,口不择言。
他们看到了一个人从愤怒到绝望到黑化的转变,看到了压抑却浓烈的爆发。像狮子骤然扑向惹怒他的鬣狗,用爪牙将它撕碎,痛饮腥甜的鲜血。
他们看着这坐在冰封王座上的人。
游戏世界之外有数百万观众,他们会作何反应?会引起怎样的舆论?众人后背战栗。
秋溢有着花瓣一般的眉睫,细碎的雪珠缀在上面。眉骨鼻梁,笔笔中锋,眼瞳漆黑,笑起来时显得天真,又有着鲜明的侵略感。
那是令人不安的美,刀尖一样剜进看客的胸膛。
前特效师拿过话筒,也轻轻吸了口气,声气尽可能地低柔:“秋……先生,我们都很感谢你的配合,我们也熬了两天了,好歹能回家补觉了。”
“还有最后一件事麻烦你。”前特效师拉出一个界面,查看他的背包,“你在龙谷里许愿时,是不是许愿了一颗【新鲜心脏】?我猜你是要回到牧神的草原上,帮他复活羊群对不对?既然有一个这么好的伏笔,我们就不要虎头蛇尾地结束。”
“做完这件事你就可以下线了。”她温柔地许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