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醉碧罗（1/2）
我在桃都山以外的地方动手杀鬼是为蓄意谋杀，当场便被九王爷携着鬼差前来逮捕了个正着，隽尘居里的鬼丫鬟们倾巢而出，大哭得大哭跪地的跪地，疯了一般替我求情，说我一定有冤情请王爷明察，郁垒下班回来凑巧赶上，瞧了这一出别开生面的大戏，当场吓得哑口无言，满头大汗拖着九王爷一顿求情，说定是消息有误，说我不可能无缘无故动手杀鬼，还请九王爷务必要明察。
九王爷与我的私交一直不错，与楚江王的私交一直也不错，于是给郁垒提了个醒：“你姐姐这案子我只能暂时压下，到时大帝追问起来，就说证据不足还在寻找人证，你若有心救你姐姐，就赶紧盼着二王爷回来主持大局，别说我不仗义没有提前放话，若是耽搁了救她的最佳时机，到时就算是你们一大家子日日跪在我的殿前也于事无补。”
于是该收监还是收监，该上刑还是上刑，暗无天日毫无希望的日子开始了。
我在无间地狱旁边的大牢里不晓得被关了多少日，只记得目之所及之处全是无间地狱里犯了重罪的鬼，那些鬼们被狱卒鬼差从火焰地狱里提出来，一个个被粗重的锁链相绑缚，满身的地狱之火烧焦了他们的肌肤毛发，萎缩的肌肤和深陷的眼窝，我看到的只是他们的痛苦和麻木。
一道道的刑罚施加在我的身上，一重重的疼痛追加在我的心上，浓烈呛鼻的硫磺气味在我的身边川流不息，无间地狱里的地狱之火在我的眼前熠熠灼烧，我终于理解了楚江王曾对我说过的一句话，无间极重之业，业缘是以授受不尽。
郁垒时常来探视我，每回都是穿着当班的官服，站在关我的铁栅栏前面嚎的声泪俱下，他这样子若是搁在隽尘居里，我便很有种要暴打他一顿的冲动，但现如今是在大牢里，他的声泪俱下反倒分散了我的注意力，使我不致于因为过度的疼痛而晕厥。
有一回郁垒来探我，讲了几件酆都里新出的大事，他说得快我记得慢。
有两件压根没记住，还有两件记得特别清楚，一件是关于我的，一件是关于楚江王的，关于我的那件说得是，秦王爷，三王爷，九王爷和四大判官联名上书，请酆都大帝对我酌情处理，理由是五方鬼帝缺一不可，况且赵文和大人已经主动请辞，如今鬼帝一职尚在悬空，嵇康大人任期已到，继任者遥遥无期，杨云大人也在为明年的任期到点做准备，这个节骨眼上若是再损失一位鬼帝委实是大为不妥，不但是给鬼帝们增加了工作量，对于十殿王爷对于诸位阴帅也都是不公平的，所以恳请酆都大帝三思而后行。
当然卞城王也不失时机参了我一本，说我身为鬼帝知法犯法与自己的属下谈情说爱，本就是为违反了酆都大帝禁止上下级之间产生感情的禁令，这是影响最为恶劣的其一，其二是我同琉璃之间实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说我早就对琉璃深得楚江王的心怀恨，所以我是蓄意谋杀，这行为重就重在蓄意二字上，恳请酆都大帝一定要对我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关于我的那件我笑了笑懒得做答，卞城王筹划多时的计谋终于得逞了，他要的结果便是如此，就算我没有杀掉琉璃，他也断不会放过我，这一回不成还有下一回，下一回不成还有下下一回，总之卞城王是同我扛上了。
还有一件是关于入了轮回办公事的楚江王，本应喝了孟婆汤甚么都不记得的他却毕生笃信鬼神之说，穷其一生追寻九重天上的昙华法界，身居太傅要职却终身不娶，勉勉强强活到三十岁，终因情郁于中猝死于皇上的御花园，死前有遗言，托了个相熟的文职官员，命他帮忙将尸体与他随身戴的一串昙花手串一同烧掉合葬于一处，说此生寻不到昙华下辈子定要去往彼岸。
他的事我听得时候不确定有没有感动，有可能是身上伤口太疼忘记了感动。
自打我被投进大牢，九王爷和郁垒便追着我问过同一个问题，问我后不后悔失手杀掉琉璃，我说我不是失手我说我不后悔，九王爷见我毫无悔改之意，摇摇头转身走掉了，郁垒听了我的话，长久站在我的面前意味深长的望着我。
近日的酆都过得还算太平，整个大牢里除了我和十王爷，也就几个打架斗殴伤鬼致命的小鬼差，十王爷对我有戒心，觉得卖官一事颜面上忒无光，所以基本不同我说话，小鬼差们觉得我胆敢以身试法，是个有魄力有胆量的鬼帝，便特别敬重我，特别敬重我的小鬼差们，头几日碍于官职高低身份有别还不大敢与我搭话，几日之后瞧我也是满身伤痕了，便觉得其实我一个女鬼也挺不容易，于是找机会同我搭话，求我给他们传授传授剜心的经验。
我深谙牢狱之灾这一套先来后到的套路，于是便踩贱着自己骗他们的同情。
我说我也是被冤枉的，当初是脑袋一发热中了那画皮鬼的计谋，现如今想来十分的后悔，官职估计是难保了，将来若是有幸在伽蓝街上遇到了，还请各位差爷行个方便互相帮帮忙，小女子一定感激不尽云云，哄得一帮小鬼差们十分的身心舒坦，大包大揽的承诺跟我必须是兄弟。
我在大牢里呆到第十日的时候，奄奄一息之间有个鬼影来探了探我。
大牢旁边无间地狱里的火光映在他眉目精致的侧脸上，楚江王一头浓墨色的长发亮的一览无余，他穿着当班时候的官服，有种不可一世的威严，我那时连哭得力气都没了，只能无力的垂下脑袋望着他。
他看到我有点受惊，说得第一句话里带了点抑制不住的怒气：“你就这样不愿意过平平淡淡的好日子！你就这样不在乎自己的身份地位！你不要命了！同琉璃至于拼命吗？她一直就是那样子，她闹你就由着她闹，她哭你就装作没瞧见，何苦同自己过不去？”
我被绑在半空中，他送我定情的那把折扇还好好的揣在怀里，我在半空中摇摇头对他笑了笑，没有力气张开嘴巴同他说话。
楚江王抬头看着我道：“大帝那边我都谈好了，你甚么都不需要担心。”
我勉勉强强才能把嗓子眼里的话连成句：“对不起，给王爷添麻烦了。”
他又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十殿里分成了两大派系，六王爷那一派对我一直是恨之入骨很有成见，只愁找不到可以下口的时机，正巧你是个切入点，所以这几日参你参得尤其厉害，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翻出来不少，本来依了他们的意思是要你去寒冰地狱里再走一趟，说是为了抵情罪，但被我驳回了，不过有个相应的交换代价，就是你还要在这里待满九十天，九十天之后才能回家。”
那折扇在我的心口上捂得发热，我又勉强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楚江王看着我的眼神里满是同情：“郁垒那边你也不用担心，我已经把听白派过去协助他，所以文书方面不会有问题，就是你还要在这里再吃点苦头。”
我看着他温和平缓的眉尾，突然间有种想哭得冲动：“还有别的处罚吗？”
楚江王默然了一分钟才慢慢道：“你已经被停职了，而且要停职三十年。”
我不能置信的瞪大双眼，哑着嗓子追问他：“三十年？我要停职三十年？”
“三十年内不能投胎不能任职也不能去阳间，这是我能拿到最轻的处罚。这三十年内你若改造的好，有可能会提前减刑，若改造的不好，也有可能会再回到这里，不管改造的如何，三十年时间一到你便可以继续任职，但是这期间会很难熬。”
我盯了他半晌不晓得该做个甚么表情出来：“好吧，我做的事我认了。”
楚江王盯着我皱了皱眉头：“在阳间的御花园，琉璃到底同你说甚么了？”
后背上被地狱之火烧过的伤口疼得钻心，我在半空中尽量直起后背皱眉哼了一声：“阳间的事？你不是喝过孟婆汤才去的吗，你还记得阳间的事？”
他的面色看起来有些冷冷的：“我是不记得了，这些都是听白告诉我的。”
我微微侧过头看向别处，试图分散注意力：“没说甚么，她甚么都没说。”
楚江王淡色的薄唇轻轻抿了一下：“真的甚么都没说？那回来之后呢，回来之后琉璃又同你说了甚么，你不是个一意孤行的性子，一定是有甚么不能解决的问题，所以你才临时决定一定要杀掉她的，我说得没错吧？”
我有些不解：“王爷你这是甚么意思？九王爷已经提审过我好多回了，该说得我也已经说过了，不该说得只字未提，即便如此您也还是对我不满意吗？您若是怪我杀掉了琉璃，那我只能说您真是没有吃一堑长一智，当初在天庭琉璃是如何对您的，您不会都就着一杯杯的水酒喝下去忘记了吧？”
楚江王愣了愣：“九重天上的事我当然没有忘，你是为这件事动的手？”
后背上再次疼的火烧火燎，我梗直了脖颈转着脑袋，试图继续回避那疼：“她被六王爷利用了，有些事我不说你就不要再问了，我不后悔杀掉她，即便因此要进无间地狱我也不后悔，反正这事是我做的，要怎么想是你的自由。”
他在我的身下默然站了一会，没有再提前话，而是风度的同我告了个很带感情色彩的别：“行，你不说我就不问，九十天之后我来接你回家。”
在大牢里郁垒是去探视我最多的人，容子笙也去过几回，只有画卿颜从未露过面，只托郁垒带过两回话，一回说想我了，叫我快点改过自新回家陪他，一回说他为了等我回家已经推掉了三个好胎，叫我务必行行好，不要让他再推掉第四胎，说他投胎前还想再见我最后一面。
一席话说得我涕零交加，有时我觉得画卿颜就是个渣，有时又觉得他是个不可多得的损友，虽然他只占了损这一个字，但还算是我的一个友。
我到家的时候，郁垒不由分说一个虎扑扑过来，赏了我一个热情温暖的拥抱：“姐，你终于回来了！你可吓死我们大家了！”
画卿颜直接把郁垒拖走，一条胳膊搭在我的肩头：“神荼妹妹，偷偷告诉本少爷，大牢里是不是很可怕，你在里面有没有哭啊？”
郁垒一脸的鄙夷：“你以为大牢里是玩的吗？你自己怎么不去试试？”
画卿颜一边缠了一缕发梢过来玩一边道：“本少爷没有出钱救她出来吗？本少爷若是不出钱，我们家王爷又出钱又出力她出得来吗？你呀真是大少爷不知柴米油盐贵啊！就晓得吵着要这要那！”
郁垒板起脸孔道：“你别扯没用的！我们那新府邸怎么不见你掏钱出来？”
画卿颜毫不畏惧：“那破府邸不是本少爷烧的，本少爷就不掏钱怎么着！”
容子笙指了指墙角的楚江王：“我觉得神荼姑娘还是应该谢谢二王爷，这一回二王爷又出钱又出力，他是最应该感谢的。”
从我进门那一刻，楚江王就一直是跑前忙后，一会铺桌子一会指挥鬼丫鬟端菜，直到容子笙提起他的名字才应声抬起头，冲着我们彬彬有礼的一笑：“都是自己人有甚么好谢的，真要说谢就太见外了，来先吃饭吧。”
我认识他这样久还是头一回见到他亲自下厨，难免有些惊诧：“你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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