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法曲曼（2/2）
一时间大家面面相觑，不晓得应该说些甚么，蓦地一声找死语惊四座。
一个喝得醉醺醺的男子酒都被吓醒了：“丁寿，你要做甚……”
那被称做丁寿的挥手止住他的话头：“江彬无须多言。”转对另一人“钱宁？”
钱宁躬身行礼：“卑职在。”
“你曾在锦衣卫经历司任职，这个车霆的来龙去脉你晓得多少？”
钱宁赔笑道：“晓得一些，却是不多”
“晓得多少说多少。”
钱宁点头称是，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道：“车霆字震卿，成化辛丑科二甲进士出身，与礼部侍郎王华同年，内阁谢迁为其房师，执法甚严性子耿直不拘小节。”
丁寿一手支颐斜靠在椅子上，另一只手的手指不住敲打着扶手，听得不拘小节时嘴角不由露出一丝嘲讽，钱宁继续道：“其在平凉知州多有建树，遂迁为陕西布政使司右参政，时任都御史巡抚陕西的杨一清改善西北马政，命其为陕西苑马寺卿，出力颇多，经由兵部刘大夏荐举，为副都御史巡抚宣府。”
一篇大论听得丁寿皱眉：“原以为车霆只是都察院里的一只虾米，尽管这虾米个头大了点，我也没太当回事，没想到背后还藏着一群大白鲨，礼部、兵部、内阁、还有年初升任三边总制的杨一清，盘根错节脑袋有点疼。”
旁边的江彬也瞠目结舌：“车巡抚不显山不露水的低调做官，不晓得这位契兄有这么深的背景靠山。”
又一男子咳了一声：“大人，这车霆干系太大，还是从长计议为妙，少不得问询下京师刘公公的意思。”
丁寿脸色一沉不满道：“杜星野，你在江湖上也曾是一方之雄，如今办事怎么娘们唧唧瞻前顾后的。”
杜星野低头不语，丁寿转头对钱宁道：“晓得的不少，别跟爷说是你记性好。”
钱宁躬身道：“不敢隐瞒大人，听闻要随扈大人到宣府，来之前卑职托了经历司的关系，将有关此的文牍看了一遍。”
丁寿点点头：“办得好，有心了。”
钱宁笑得谦卑：“谢大人夸赞。”
一女子忍不住道：“老爷，适才听得钱大人一番话楚楚实在忍不住，这车巡抚是一位能员，您何必要为难……”
话未说完另一位女子握住她的手腕，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
丁寿淡淡扫了二女一眼道：“好官未必是好人，我为何想动他你们不必晓得，只要晓得我一定要他好看就好。”
楚楚还要再劝，握住她手的女子抢声道：“爷说得是，既然爷看那姓车的狗官不顺眼，云娘今夜就去取了他的项上人头给爷消气。”
丁寿皱眉：“疆臣遇刺必惊动朝野，法司深究起来谁能脱得了干系，云娘你如今也是我府中的人了，少用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江湖手段。”
云娘俯首认错粉面含愁：“妾身知错，惹不起杀不得，那这事可就难办了。”
钱宁突然插嘴道：“其实未必难办。”
丁寿来了兴趣：“哦？说说看。”
钱宁将一只手翻掌握拳得意道：“这帮子文人不总喜欢舞文弄墨以文言志吗，买通几个下人小厮，将车震卿的文卷手稿搞出府来，牵强附会总能找出几处诽谤当朝借古讽今的字句，治他个大不敬的罪还不易如反掌。”
江彬眼睛一亮：“这事还用买通下人吗，凭我内甥女婿的身份，借阅几本手稿不成问题啊。”
楚楚面色一变，朱唇嗫喏几下终是忍住没有出声。
丁寿托着腮摇了摇头道：“文字狱的事就算了，也忒下作。天下人等若连写文发声都究之以罪，不得畅所欲言，于国于民有百害而无一利。”
楚楚赞道：“老爷之言大善，国朝百余年来未有因文字获罪者，先帝时又曾颁《问刑条例》，不因言杀人载有明文，岂可因一车霆而开此风。”
这话还真不是楚楚姑娘洗白大明朝，明朝皇帝从朱元璋到朱由检，对书籍印刷和文化传播都持开明态度，更别提甚么文字狱。
清人赵翼在《廿二史札记》中摘引《闲中今古录摘抄》，说杭州教授徐一夔上贺表，有光天之下，天生圣人为世作则等语，其中光、圣等字眼触动了圣上的脆弱小心肝，结果马屁没拍好，直接被咔嚓掉，可实际上朱元璋人都驾崩了，那位被砍了的徐一夔还在活蹦乱跳的当官，另外一位名僧来复被杀，是因为卷入了胡惟庸的谋反案，而不是写个殊字又被扣上了歹朱的罪名。
当然，大明朝二百七十六年也不是一本书都没禁过，总会有大臣跑过来说某某书怎么怎么不好，比如《剪灯新话》和《某某梅》，士子不读圣贤书全抱着这玩意在交流，所以为了江山一片大好得禁，山东一帮农民跑到梁山上去求招安，还不是因为看《水浒传》看得，所以为了江湖后代安宁也得禁。
鉴于明朝皇帝大多耳根子软，所以便一并禁了，至于禁得效果如何暂且可以不做过问，作者和书商也可以暂且不予追责，于是没过多久那书再版又重新开始刊印，然后封面改版价格还涨了，由于是禁书平白多了个宣传的好噱头。
在这种开明风气指引下，大明朝的出版业呈井喷式发展，有功名的没功名的，当官的在野的，要不出几本书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四大名著还算是良心作品，更有其他跟风之作，生搬硬套信口胡诌，甚么野史秘闻神鬼探案，甚么古风虐恋少侠重生，只要有人看就有同类的大批作品出现。
因此明朝的写手们也深谙一个道理，就是读者的需求高于一切。
《西游记》卖得好，立马跟风出别个系列，某某王写得精彩，立马胡诌个某某榜，当读者的口味给养刁了的时候，大家便把小说题材转向另一片处女地。
因此《明史》的编纂从康熙爷一直编到了乾隆爷，清朝皇帝多次下令修改，乾隆甚至专门写了一篇文章，来驳斥万贵妃谋害怀孕诸妃的说法，更可笑的是这种连满人都不信的荒唐之言，到了如今竟成了史学界的正统材料。
痛定思痛之后，有智慧的皇帝都选择了引以为鉴，满清绝对吸取了明朝这方面的教训，于是把闲来无事大搞瞎编的都拉出去砍了，康雍乾三朝杀得尸山血海，因为未雨绸缪的防范工作做得好，所以大清朝的皇帝代代都是圣君。
我在脑海里开启吐槽模式，小魔女见我笑得深意于是问我：“三哥怎么了？”
我感叹历朝历代的文人雅士被收拾得狠了，顺道手怀念了下曾经的美好时光：“门少催科人昼眠，四十八载人如醉，四海无虞国太平，及见神宗全盛治。”
钱宁听了楚楚的话后愁眉苦脸道：“车霆根基深厚，若不是入罪十恶怕是难以动他，总不能说他谋反吧。”
丁寿痛苦的抱着脑袋：“我倒是想说他谋反，可他一个巡抚，提督军务又不能直接领兵，这话说出去谁信啊。”
几人头脑风暴也没风暴出个正经主意，丁寿疲惫的揉眉心：“你们下去歇息吧，此事晚饭再议。”
几人告退只有江彬留下：“哥哥既然已经认命，何必为我再去招惹车霆？”
丁寿走上前扶住江彬的肩膀：“那丑事于你的名声有碍不要提了，车震卿视武人为随意践踏之蝼蚁，小弟就是要给他个教训，让他晓得吾辈武人不可轻侮。”
江彬又道：“可他身后的靠山可都是阁部重臣啊！”
丁寿冷笑：“你我为天朝效力，背后还是当今万岁呢。”
作者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