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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重量(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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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所罗门找到了自己的乐趣所在时,他年轻的兄长押沙龙则遇到了一点小小的麻烦。

或者说,有人正给他制造麻烦。

“下面的让让!”

一捆麦秸从天而降,押沙龙侧身一避,麦秸重重地砸在地上,扬起经年的灰尘。他漫不经心跨过麦秸堆,绕着简陋的石头小房子四下打量。在他的上方,屋顶处,几个士兵正拆房顶拆得火热。

“嘿!嘿!瞧我掏到了什么!”比拿雅踩着屋顶的木质檩条,兴奋地站起来。在他的手中,一条黑褐色的水游蛇正皱皱缩缩地拧巴着,迟钝地想要咬住那只讨厌的手,却被捏着尾巴抡起圈,狠狠地砸在了房梁上!“今晚加餐!你们再掏仔细点,这房顶这么久没翻新过,肯定还有不少。”他随手把蛇扔下去,不偏不倚甩在押沙龙面前,被少年利落地一剑劈下头。

“你小心点。”利逊从屋檐出探出头,“蛇这种东西,被砍了头还是能咬人的。不过水蛇大部分都没有毒性,也不必太过害怕。”

押沙龙上前就是一脚飞踢,龇着嘴的蛇头倒飞出去,与其说是考虑到别人的安全,倒不如说近乎孩子气的赌气。他叉着后腰,无所事事地放空自己,搞不懂为什么理应在训练的自己会出现在这里,要替听都没听说过的小人物修缮破破烂烂的茅草屋。

一篮子冒着热气的黑乎乎的块茎被举到押沙龙跟前。

那是房主家的小女儿,约莫七八岁的样子,扎着有点乱糟糟的小辫子,晒得黑红的脸上缀连着小小的雀斑。看到那些点缀着的褐色时,押沙龙有些困惑地回忆,所罗门那张干净得过分的脸上确实没有雀斑,令他想起镶嵌在大卫戒指上的蛋白石,没有一丝缺陷。

简直不像一张人类应当拥有的脸。

大概是继承自母亲……说起来,他究竟是哪位妃嫔的孩子?

“这个,给你吃。”小姑娘的声音脆生生的,中气十足。

押沙龙随手拿起一块,还湿漉漉的,刚刚用水煮过。他也不知道那是什么的根茎,剥了皮小心咬了口。一种奇异的、刺激的味道扩散开,少年的脸瞬间扭曲,一时间咽也不是吐也不是。押沙龙自认为不是那种娇生惯养的家伙,但是此刻,哪怕天要塌下来,也休想他再吃上一口!

“你不吃吗?”小姑娘歪歪脑袋。

“开饭了?哟,这不是防风根嘛?””

比拿雅的头从屋檐边冒出来,确认了一眼,又回头向他的士兵招呼。紧接着,比拿雅抓住屋檐最外侧的一道横桁,倒翻过来挂在墙边,又轻轻松松从二层高的地方跳下。利逊摇摇头,老老实实到另一侧爬梯子去了。

士兵们呼啦围了一圈,一人一个根本就不够分的,不过他们自己带了干粮,也就是尝个味道。押沙龙松了口气退出来,顺手就把手里的丢到田埂里去了。见比拿雅和利逊已经坐下,他在他俩对面找了个位置,

“冬天吃点热乎的,可不比王城里的珍馐差。”比拿雅举着块茎示意。

“我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这取决于剩下多少工作。我想想,待会要重新铺上新的油毡,刷上一层漆,再从下往上一层一层铺干茅草和麦秸。她们家没有男人,得赶在下一场大雪前,得赶快把屋子修修好。如果你感兴趣,也可以……”

“我们究竟要在这里浪费多少时间?”押沙龙不耐烦地打断他的喋喋不休,“我以为我们是来训练、巡逻、剿匪的,不是来给农户打下手、干这种随便几个工匠就能完成的事。”

“这儿太偏了,工匠也不一定肯来;就算来了,指不定要雇一支小队护送。既然如此,何必脱了裤子放屁呢?”

“你也知道你说话就是放屁?”

利逊在一旁嚼着乳酪干,津津有味地看这两人耍嘴皮子。

“我说你啊……”比拿雅有点困扰了,“我知道达买王很喜欢你,但好歹我也是个长官,你连表面功夫都懒得装吗?”

“长官?公办私事,我可看不出长官的样子。”诚恳地说,年轻的寡妇雅可辛还真挺漂亮的。说是寡妇,也才二十五,正是一朵俏丽的花儿,难怪押沙龙会这么想。“如果你真想得到我的尊重,现在就该去做更有意义的事。”

“什么才是更有意义的事?”比拿雅来兴趣了。

“战斗,杀敌,建立功勋……只要想做,永远也不会穷尽。”

“是不是回头还要靠着这份功勋,向你的父亲摇尾乞怜?”

押沙龙眯起双眼。

“嘿,别这样看我。”比拿雅咽下下最后一口块茎,抓起雪块搓了搓手,又抹了把嘴,“你想干的事,当年我也没少干,我在摩押斗狮的时候,你还在玛迦怀里吃奶呢。结果还不是得罪了人,灰溜溜地跑到基述来了。”

“哦?你得罪了谁?”

“不重要,反正已经死了,而死人什么都不是。”比拿雅一边觉得押沙龙这副傲慢的模样有几分好笑,一边又觉得,也许自己当年也是一样的,“其实,我也是最近才开始思考这件事的。押沙龙,你认为,一个人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杀死更多的敌人,占有更多的土地和财富,在历史上留存更长的时间……这些真的有那么大的价值?”

“怎么就没有了?”

“我想也是。”比拿雅叹了口气,“你毕竟是大卫的儿子,如果不这么想,反倒是奇怪了。”

“你究竟想说什么?”押沙龙被这绕来绕去的说话方式惹恼了。

“如果不能保护人民,军队又有何存在的意义?”

押沙龙倒退几步,先是看看因为修缮到一半、正变得光秃秃石头房子,又看看无所事事、懒懒散散席地而坐的士兵,深深地为比拿雅的指责震撼了。“我难道没有在保护他们?我难道没有为他们而战?还是说,你这样渎职就是所谓的保护?”

“有何不可?对我们而言只是顺手为之,却能让她们熬过这个冬天。”

“我不能苟同。所有人各司其职,这才是一个国家运转的道理。”

比拿雅笑笑,像是兄长在看他年幼而不懂事的弟弟。“押沙龙,你在大卫膝下长大,对国家有些粗浅的认知,可那是不够的。远远不够。你只见过大卫发号施令,但你不知道那些决定意味着什么,落实到普通人身上又将产生怎样的影响,可这正恰恰是最为重要的部分。你真的能意识到……你的每一个决定将承载多少重量?”

“你不会长久地留在基述的,我能从你的眼睛里看出来。这片土地对你而言太小,你注定要在更广阔的地方大展拳脚。”比拿雅又说。他本不是这种喜欢讲道理的人,但是看着押沙龙,这个和其他王子有那么一点不一样的叛逆者,却又有点忍不住。“但是,假使有一天你真的建立了功业,这并不是因为你比其他人更优秀,或者你比他们更有资格——事实上,你只是运气更好。你有全以色列最好的老师,最精良的武器;你从不必担忧下一顿是饥是饱,也不用考虑要如何生存——你只需要尽情做你想做的事。但这些并不是理所当然的,当你拥有这些幸运的时候,你也应当思考其他人的不幸,从而做出改变。”

“幸运?”押沙龙细细咀嚼这个词,然后讽刺地笑了,“如果幸运指的是我所付出的一切努力、我为此做出的所有牺牲,都要被你简单的一番出身论所否定——那我确实挺幸运的。

太多人想对押沙龙说教了。从小就有人告诉他,暗嫩是你的兄长,是未来的王,你必须让着他;即便是拿单那样不拘一格的怪老头,也只会劝押沙龙要想开一点,多去外面走一走……仿佛他的一生就这样被一个三王子的身份所框死,再也没有其他可能似的。

但押沙龙偏不。

“你不知道我为了活到今天要多么小心翼翼,你不知道我被夺走了多少珍贵的东西,你不知道从没有人认可我——”押沙龙短暂地停顿了一下,想起所罗门那句你说的很有道理。他只是个小孩子,孩子长大后总会变得不一样的。押沙龙又接着说道:“……从没有。你也不过是想当然地把那个身份套在我身上,然后做出一番狗屁不通的傲慢评论。你和你所厌恶的人,不过是一丘之貉罢了。”

比拿雅哑然。

“如果连你也想跟我讲道理,那么——见鬼去吧。你有一千条道理,我有一千条反驳,道理真是这世界上最无用的废话。拉——伊——!”

押沙龙一声高喝,骏马疾驰如黑色的闪电,风驰电掣地劈进他们之间,扬起的霰雪溅了比拿雅和利逊一脸。漆黑的鬃毛如波涛般滚动,真的像狮子一样精神漂亮,可以看出押沙龙非常爱惜它。

一骑黑影绝尘而去。

比拿雅抹了把脸,心想这马简直和押沙龙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看人的时候竟然也带着几分睥睨之色。

“我说你啊……非得这么说话吗?”利逊用肩膀拱了拱比拿雅,“人家好歹也是个王子,还是个孩子,你让让他。待会去道个歉,嗯?”

比拿雅看着利逊满嘴的奶酪渣子,没好气地拱回去,“吃吃吃,就知道吃。”

“别忘了,你还指望他在阿尔玛说说好话呢。”

“该死,我还真忘了……”

“怎么啦?”扛着干柴回来的女主人雅可辛恰看见这没头没尾的一幕,担心地问道。她在墙堆处放下柴火,又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冻得通红的关节有些肿胀发粗。“怎么就吃这些,说好了要给你们做面包的。”

“没事,小孩子闹脾气,一会儿就好了。”比拿雅摆摆手,“别做了,我们这十几个大男人,还不得把你吃穷死了。搭把手的事就别见外了。雅可辛,说真的,你们还是快点搬走吧,搬去附近大一点的村子,也好有个照应。”

雅可辛摇头,只用斩钉截铁的一句话拒绝了好意:“我要留在他战死的地方,他用生命换回来的土地,说什么也不能让给那群野蛮人。”

比拿雅叹了口气,知道没法说服这个固执的女人,只好盘算着,巡逻的时候,适当关照一下这片偏僻的土地。

***

虽然暂时离开了那个令人烦心的地方,但是接下来要做什么,押沙龙是没有主意的。

他跟着比拿雅的小队一路向北行了四天,其间走走停停,已经快要到曾经大马士革的领地。一路上银装素裹的土地逐渐被树丛取代,进入连绵的山脉地带时,便只剩交相掩映的赤松与云杉,红褐与苍绿深深浅浅地交织在空中,透落着稀疏的天光。

押沙龙和拉伊无所事事地穿行其间,聆听着森林的声音。

冬季并不是安静的,恰恰相反,由于虫鸣的消失,更多平时注意不到的声音便透了出来。叽叽咕咕的雷鸟脖子一伸一缩,行走间带着几分猥琐,冬季来临时它们褪去了栗色的羽毛,雪白的身影在薄雪中若影若现;漆黑的渡鸦在快要融尽的雪堆上打滚,雀跃中发出干瘪的嘶鸣,又在马蹄声靠近时警觉地抬起头,嗤的一声如裁开布帛般展翅飞去,一些粉尘般缥缈的碎雪从树梢落下。也许再深入下去会遇到狼群,但押沙龙并不如何担心,因为他相信,跑得比拉伊还快的狼,还没生出来呢。

押沙龙松开缰绳,翻身下马,让拉伊尽情地寻找灌木柔嫩的枝条。他从行囊里翻出一个红色的小**,用手指沾了点盐巴舔了一下,又抓起一小把摊在手心,轻轻唤着骏马的名字。

拉伊打了个响鼻,兴奋地踱到押沙龙跟前来,嘴唇拱着少年的手,温暖的大舌头灵活地卷起亮晶晶的盐巴。押沙龙看他一会舔盐,一会埋头啃雪,不禁笑出来。待拉伊不停地拱着他想得到更多的盐巴时,利落地收起袋子,示意今天的份结束了。

“好了,好了。别到时候雪吃多了,要坏肚子的。”

押沙龙抱着骏马的头颅,温柔地轻拍。他觉得有点冷,但是抱着拉伊的时候非常暖和,原先被暴躁笼罩的心,也在这样的暖意中稍稍宁静下来。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拉伊……”

押沙龙并不打算就此打道回府。并不是因为路途遥远,而是回去找外公诉苦这种事,他可做不来,那无异于亲口承认自己的无能。只有像暗嫩那种软弱的家伙,才会闲的没事去找父亲告状。

但是押沙龙也并不知道接下来能自己能做什么。要是所罗门在身边的话,还能问问他的想法。

不得不承认,尽管押沙龙并不喜欢被人指教,但是他对男孩那小脑瓜子里的奇思妙想,还是有一点好奇的。而且所罗门从不告诉他应该如何做,恰恰相反,虽然偶尔会把押沙龙气个半死,但大部分时候,男孩还是很听话的。

要是所罗门不会长大就好了……

押沙龙一愣,一脚踩进一坨马粪。

他慢慢把靴子拔出来,回头瞥了拉伊一眼,又马上转回视线,他的爱马才不会随便拉屎,这一定是别的马匹留下的。虽然在押沙龙的印象里,其他部队并不会经过这条巡逻线,但实际情况也说不准,毕竟有比拿雅这样带头渎职的情况。

暂且到别的小队待着里也不是不行……至少能学到点东西……

无意识地在雪地里蹭掉靴底的马粪,押沙龙忽然一顿,随手折了截灌木枝,蹲下来戳散碾开辨认着未消化干净的食物残渣。

为什么……这马粪里会有小麦?

燕麦难嚼却又易生长,因此才会作为马匹的饲料;尽管自己偶尔会把面包分给拉伊,但小麦这种珍贵的主食,押沙龙还是知道通常不会用作饲料的。而且这马粪的颜色偏黑了,闻起来也比一般的要腥上几分,一般情况下这会被认为是马匹消化不良,但是——

枯枝尖端挑出了几片细小发黄的骨头。

这匹马生吃了血肉,大概是某种鸟类。

不……不仅仅是吃了血肉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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