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人影—26(1/2)
相比剧院那边的一团乱,医院里分外清净。
杜秋城正坐在窗台上,被迫背转着身子面对着窗外数十层楼高的距离。他有些恐高,光是坐在那儿就已经脸色苍白,连嘴唇都在发抖,完全不敢看外面,恨不能马上下去,但是安虞正拿着那把平时给他削水果的小银刀抵在他的脖颈上,刀柄的银光在玻璃窗上反射地十分清晰,他一动都不敢动,生怕稍不小心就血溅当场。
安虞让他坐在这里等,杜秋城不知道要等什么,只觉得又冷又害怕,每一分每一秒都是莫大的煎熬。
窗台很低,因此杜秋城坐在那里和安虞站着差不多高,两个人离得很近,杜秋城的后背靠着安虞的胸膛,他清楚地感觉到这具身体的冰冷,而且没有听到哪怕是微弱的心跳声,和一个鬼共处一室这么久,现在才有了这么清晰的真实感。
住了这么久的院,没能好好打理一下自己,杜秋城原本就有些长的头发又长了点,黑发温顺地伏在后颈,因为恐惧而带上了一点并不令人厌恶的潮意,安虞用冰凉的手指捏了捏他的耳垂,然后俯身在他脖颈上吻了一下,杜秋城就打了个哆嗦。
窗户有点漏风,安虞站在杜秋城身旁也能感觉到透凉的寒意,他看到杜秋城努力地缩着腿的样子,眼睛被略长的刘海遮住,看不清表情,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当年初见时,杜秋城坐在画角亭的回廊里,笑着看他贴对联,这边高了那边低了,故意遛自己。
只是现在杜秋城还是像当年一样年轻,自己却不一样了,他已经死了。
安虞俯下|身凑到杜秋城耳边,抬手指了指远处医院的大门,笑着问他:“一会儿就有人来救你了,高不高兴?说不定今后再也不用看见我了,不用受我欺负。”说着,安虞转了转手里的刀,刀锋划过杜秋城的皮肤,随时有扼喉之患。
杜秋城没说话,他怎么敢回答,他当然再也不想让自己的生活变得一团糟,不想连追求自己喜欢的人都变成一种奢望,但这些都不是他能够决定的。
安虞一直在等他回答,但过了很久都没有听到,就把他的身子扭过来面对着自己,说:“或者要么你说一句心悦我,然后从此再也不要理那个女人,我就帮你治好嗓子,你愿意唱戏就唱,不想唱就去做别的你想做的事,我不再伤你性命,如何?”
杜秋城皱着眉看他,忍住心里的怒火,没有直接把拳头挥向那张痞气的笑脸,他是要多倒霉,才能被一个素不相识的鬼喜欢上,折磨了那许多年,他心里只觉得安虞是个疯子,恨不能看他马上魂飞魄散。
安虞叹了口气,捏着杜秋城的下巴吻了过去,杜秋城没来得及防备,就感觉到嘴唇上一阵濡湿,安虞的舌尖抵着他的唇瓣,细细的舔舐着,带起些微水声。
他想把安虞推开,但整个人都被安虞锁在了怀里,动弹不得,只能被动地接受这个吻,心里泛起一种难言的羞耻。
安虞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他用了几十年的时间才找到杜秋城,揣着一腔恨意想要杀了他,结果却一天拖一天,最后在他身边守了十余年。每一次想动手的时候,就会想起杜秋城那时对他的好,似乎里面真的还有难能可贵的真心,即使算不上多,也足以聊此一生。
时至今日,他还清楚地记得那个和杜秋城初见时的雨天,他从国外留学回来,被家里逼迫着从商,但他并没有那样的想法,对经商也丝毫不感兴趣,即使是在国外的学校里,他学习的也是绘画,主攻油画专业。
那个年代战乱太频繁,每个人心里好像都憋着一口上不来下不去的气,再加上当时家里母亲刚刚过世不足一月,父亲就另娶了一个世家名媛,更让他觉得十分凉薄,心灰意冷。继母比他都大不了几岁,每天在家里面面相觑也着实尴尬,所以平时他宁愿在街上闲走或者去朋友家做客,也不想待在家中。
雨雾氤氲的回南天里,他本来想买一些点心带回去给家里的几个妹妹,走到槐地斜街时,却看到了那个站在路口的人,他衣衫单薄,浑身上下已经湿透了,背影显得尤其落寞,嘴上叼着一支已经被淋湿的雪茄,整个人落在他眼里,美得就像一幅画。
他怀着些忐忑走了上去,借着给那人撑伞的理由光面正大地看了一眼面容,只注意到了他发红的眼角,和不知道是因为雨水还是泪水湿润的眼眶,还没来得及问清楚姓名,那人就冲他摆摆手离开了,安虞最后只知道他在那家戏园子里,可能是个小戏子。
安虞在国外时就察觉到了自己的性向,因为环境开放,而且这种动荡时期,什么事也算不上稀罕,身边的同学也有同性恋,他接受这个身份并没有太大的心理障碍。
只是不知道是实在没缘分,还是他眼光问题,这么多年都没有交过朋友,这次好不容易碰到了一个一眼看上去就十分合心意的人,顿时心动不已。
不过他向来温驯,除了从商这件事以外其他的都很听父母亲的话,想也知道家里不会让他现在和一个男人在一起,更不用说对方还是那样的身份,因此就按捺住心里的悸动,打算放弃这个念头。
谁知道偶然一次有过去的同学邀他去那个戏园子听戏,当真又遇到了那个人,那日唱的是霸王别姬,舞台上的人风华绝代,从此就成了他的惊鸿照影,一见倾心,再也放不下了。只唯独一点遗憾,杜秋城不喜欢男人,甚至于非常地厌恶,不过那时安虞并没有马上放弃。
安虞跟着别人一起叫他杜老板,心里却惦记着什么时候能堂堂正正叫一声秋城,和所有人说那是他的爱人。
他以为杜秋城就算没有喜欢上他,多少也是有点动心的,不然为什么会告诉他自己的真名,而不是那个一字之差的化名,不过后来再看,到底是他自作多情。
他的追求杜秋城从来没有接受过,甚至当着戏班里那许多人的面把他送去的东西都扔了出去,不过他也不泄气,只觉得自己把真心放到那儿,杜秋城早晚有一天会被自己感动。
杜秋城喜欢唱戏,他就投其所好,也认真去学了学,一些简单的唱段也能接得上,有时候杜秋城在园子里练唱,他就死皮赖脸地跟过去听着,偶尔跟着哼了两句,也是像模像样的,杜秋城平时没什么可交际的人,白得了这么一个听话的学生,巴不得多唠叨几句,多教上一些,有时候化妆室里没有人,他还给安虞换上他的戏服,简单扮上,指点一下动作。
只是安虞的追求太过张扬,杜秋城又是红极一时的名角儿,两人的事情怎么也包不住,最后还是传到了安虞的父亲安仲临耳中。
自己的赋予重望的儿子居然和一个戏子纠缠不清,而且看样子还是倒贴上去讨好人家,安仲临简直气煞了,只是他奈何不了一众名流追捧的杜秋城,又忍受不了家门如此不幸,只能把安虞叫回家中一顿好打,觉得他丢尽了祖宗的脸。
安虞现在想想就觉得当时的自己很可笑,居然会以为杜秋城会为了他这样的遭遇动些恻隐之心,也许会去看望他一下。结果却是卧床的大半个月都没能见到人,等他身体终于恢复,被父亲解了禁足,出来以后才知道杜秋城已经跟了一个生意上一直和自己父亲不对付的老板。
他失魂落魄地去质问,结果竟看到了那样不堪的场面,那是他想要放在手心里好好护着的人,却被别人那样肆意辱没了。
后来父亲因病过世,大哥战死,几个妹妹也都嫁了人,他还是不得已接手了家里的产业,本来就算心里还是有些放不下的念想,但是时间久了多少也冲淡了些,却没想到有一天杜秋城自己找上了门,他痛哭流涕地说自己是被逼无奈,其实早就对他倾心,只是那时候觉得两个人身份悬殊,又都是抛头露面的人,不敢表明心意。
安虞就信以为真,那段时间他好像在做梦一样,每天在外应酬完那些生意,回家以后看到的就是自己爱慕了多年的人,从此这般,就没有更满足的了。
其实他所求的也不多,就是想在那纷繁的乱世里,能有一个始终陪伴在身边的人,可以让他觉得自己做的一切事情都是有价值的,即使再也不能拿起画笔,也不觉得多遗憾。
……
杜秋城觉得自己的嘴唇都被吮得发麻了,但是安虞还是没有放开他的意思,他没敢用力,就轻咬了下安虞的舌尖,安虞才终于从回忆中清醒过来,他看着杜秋城此刻无辜又惶恐的眼神,觉得他可怜又可恨,明明是那个给了他无数希望又将一切付之一炬的人,现在居然还能这样坦然地活着,就让他这么简单地死了,好像还不够泄恨。
他一把扯过了杜秋城的领子,问他:“你是不是很想和那个苏嫱一起同台?你还想继续唱戏?”
杜秋城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没有说话,也不敢有什么动作,安虞又重新问了他一遍,他才犹豫着点了点头。
安虞勾了勾唇角,道:“但是你的嗓子已经废了,药石无医,你还想怎么去唱?就算有一天还能恢复,你觉得有多少可能还像从前一样?”
杜秋城抿着唇,没有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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