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期谅难寻(2/2)
“我一时失言,你别……”他看见云瑾笑得很苦涩,没再说下去,良久才道,“昨夜兰芳殿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云瑾哑然。明南摆了摆手。
云瑾说得对,他们兄妹,同病相怜,彼此心照也就是了,不说也罢。
他默然片刻,终于问道:“她……同你说了什么?”
“婉姐姐说,她很是对不住你。”
他轻轻“哼”了一下,垂着头候了许久,听云瑾再无下文,才诧异地抬起头。
一个人说对不住,通常是祈求谅解,以谋将来。
可显然,婉慧并没有托云瑾为她谋划其他。
言下之意,便是她说她错了,却不悔。
他突然冷笑:“她还想着同那人天长地久?”
云瑾咬了咬唇:“她要我帮她寻到那个人,杀了他。”
明南一愣,随即便明白过来。他抓着椅子,不怒反笑,可双手却不住地颤抖。他的手青筋暴出,越抓越紧,竟然将指缝都抓出了淡淡的血丝。
她对他已经无所求了,可对那个人,却是恨极了。
无求和恨,谁都晓得这其中的差别。
云瑾怔怔地瞧着他的手,心疼极了:“二哥,你……别这样……同自己过不去……”
明南哂笑:“你又何必同自己过不去?”
云瑾望着他,眼眶一红,却强自忍住。明南低声道:“五弟的事情,是他咎由自取,与你和三弟,都没有干系。”他轻轻握住她的左臂:“一只手臂,足够了……”
云瑾沉默了许久,对明南轻声道:“二哥,你总是这样体谅旁人,婉姐姐她……不如你……”她望着明南的眼睛里,忽然露出一种难言的情绪。
明南淡淡地问:“她是大错特错,你还可怜她?”
亦或是同情他?
云瑾黯然叹息。
她知道很多事情,是不能分是非的。
“我身为皇子,要纳一个夫人,想要一个孩子,我错了么?”明南一字一字顿着。
云瑾摇头。
“她脾气大,为人莽撞,我处处忍让,不教她有一丝为难,我错了么?”
云瑾仍是摇头。
可明南这样宽厚的人,却要旁人来替他辨一个对错,未免太凄凉了些。
明南将身子在椅子上软软地靠着,声音哑得几不可闻:“她出身不高,于父皇无助;行事任性,母后一贯不喜欢她,母妃也对她不上心。她膝下无子,我纳了齐氏,得了一个孩子,父皇他们也无话可说。我总想着,只有这样……方能保住她这个恭王妃的位置,我们两人,才能长长久久举案齐眉,我……”他哂笑了一声,身子颤了一颤:“可她全都不稀罕,不稀罕……”
他慢慢地点着头,喃喃地说着“不稀罕”,三个字没有尽头,就好像他永远也找不见一件东西是能令婉慧稀罕得。
然后他问道:“她想让我放了她,是么?”
云瑾没有回答,她不愿在明南的心上再戳一刀。
他仍是慢慢的点着头,然后他的额头上的青筋慢慢地突起来,他拉起了云瑾,拉着她朝外面走去。他的声音却是异常的沉稳:“那我现在就去告诉她,纵使乌鸦白头、马头生角,她也不能离开我恭王府。”
云瑾惊然,连骨髓里都仿佛透出了一股寒意。脑子里骤然又响起了昨夜太后逼迫贵太妃说的话:“你生是我的妹妹,死是先皇的贵妃,你哪里也不能去。你永生永世也不能和齐白相守……”
“二哥,你别这样,别这样逼婉姐姐。”云瑾苦苦哀求着他。可明南却不理不睬,只是拉着她朝着婉慧的阁楼走去。
云瑾没有再求他,她晓得哀求也是无济于事。她只盼明南不要再逼婉慧,不要再适得其反。
阁楼外的花丛,有几朵花,花瓣飘零。在寒夜中,显得分外凄艳。
门锁被抽开,屋门被推开,明南站在门边,没有进去。
床边的烛台上,只剩下一点烛光飘摇。婉慧隐约,还靠在床边。
“婉姐姐……”云瑾轻轻喊了一声,婉慧没有搭理。
云瑾走近了,又唤她一声,她依然没有理会。云瑾伸手去拉她,可她却轻飘飘地,顺着云瑾的手,整个人都伏倒下去,倒在了地上,一声也不吭。
明南冲了过来,举起烛台,照着地上的婉慧。
婉慧就躺在地上,躺在满地纸屑中,左手腕搭在腰上,上面有一道歪歪扭扭的割痕,鲜血从割痕中流出,已经将裙子甚至地上都染红了。她的右手摊着,旁边扔着一个砸碎了的杯子,上面染着血。
还沾着一片纸屑。
云瑾颤巍巍地伸出手,拾起了那张纸,纸面泛黄,上面只是三个字:“……面桃花……”
而婉慧面色如生,没有任何痛苦,只有一抹说不出的宁静与安详。
就像是她经历了千辛万苦,终于穿越了一切的折磨,终于得偿所愿的宁静与安详。
云瑾突然扭转头,看到明南跪在地上,双肩在微微颤抖着。他的脸上充满了惊惧、怀疑和不信。他想去摸婉慧的脸,可他的手抖得厉害,竟怎么也伸不出去。
无论他要如何,婉慧依然是如愿离开了,即便是付出生命的代价。
云瑾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整个身子向后栽倒,还好明南眼疾手快,接住了她。
他已经镇定下来了,好像眼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只是叹气道:“你有伤病在身,不能再这样折腾自己!”他扬起头,朝着门外,大声道:“来人,送青鸟回宫去。”
有人涌进屋里,扶起云瑾。可云瑾整个人都是恍惚的,只晓得使劲攥着明南的衣袖。明南叹了口气,狠狠地拽过衣袖,云瑾才被人半扶半拉地带走了。
云瑾已经无力思考,更无力抗拒,只能由着人将她带出阁楼。神思不宁间,她瞧见明南伏下了身子,紧紧地抱住了婉慧的身子。
她还听见明南的抽泣。
天上没有星月,阁楼外的几朵花被慌乱的人群踩在了脚底下。
云瑾被人送出了恭王府,有人扶她上了马,她就痴痴地坐在马上。旁边有人拉住马缰,说:“不行不行,还是备了马车稳妥些……”她突然惊醒过来,一把从牵马的人手中扯回缰绳,将马肚一夹,便朝前疾驰而出。
马儿奔跑了一阵,慢慢地缓下了脚步。
眼前夜色凄迷,四周寂静,零星的几家灯火,路上还有枯叶。
云瑾趴在马上,竟然一丝泪水也无。
这三日内,她所遭遇的这些事情,究竟是不是真的,还是只是一场噩梦?她已经无法弄清,甚至不愿去弄清了。
她仰起头,对着夜空,高声叫道:“婉姐姐……”可周围除了马蹄声,丝毫没有回应。
她苦笑着,更没有半分力气,只晓得俯身抱着马脖子,由着这马在安靖城自行其路。
马儿识途,一路“得得”地又将她带回了皇宫。
宫门有人上前来问话,云瑾下了马,将马交给他,他接过马,却仍拦着云瑾。云瑾被他不住地询问,却不知回应。迷迷离离中,想起从怀里拿出了令牌交给他,那人这才放了云瑾入内。
皇宫里四处都灯火明亮,可云瑾见到亮光便是一阵惊惧,只会沿着黑暗的地方,失魂落魄地走着。
黑暗的角落,凄清的冷雾。
夜风袭人,如寒冰刺骨。
云瑾也不知自己走了多久,走到哪里。眼见得前面有石阶,她慢慢走过去,坐下来,将身子靠着石栏,抱着腿发着呆。
眼前不时有火光亮起,时而是巡逻的御林军,时而是太监宫女经过,但都没有人来惊扰她。
终于有脚步声轻轻响起靠近,有一只手轻轻抚着她的长发,有一个极温柔的声音在对她说道:“再坐下去,又要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