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初遇 一饭之恩(1/2)
雪,洋洋洒洒地下着,过了午时也不见会停歇的样子。漫长的宫道上早已堆上厚厚的积雪,虽然也有太监们在宫道上铲雪,却没见多大成效,清理出的道路不一会功夫又被积雪覆盖。悠长的宫道上蜿蜒着一条不甚明晰的脚印,再往后看,脚印已被后来落下的雪重新盖住,与四周融为一体,再看不出来了。
纪棠左手撑着伞,手臂上还挂着一个竹篮,篮中放着一个灰褐色的陶罐,右手抱着一个小手炉,慢慢悠悠小心翼翼地在宫道上走着,遇到打扫宫道的太监们还会笑意盈盈道声“辛苦”。纪棠正到转弯的地方,左边却见一宫女打扮的少女抱着一篓子木炭急匆匆地低头疾行,纪棠赶忙闪身避过口中喊着“小心”,那少女抬头看来险些撞上纪棠也是吓了一跳,赶忙转身停步却不小心脚底打滑,摔了手中的篓子,几根木炭零零散散掉落在雪地里。宫女连道抱歉,捡起篓子弯腰去拾木炭,纪棠便也放下手中的伞和竹篮去帮她拾。宫女重新抱起篓子对纪棠连声道谢,纪棠这才仔细打量起这个冒失的少女,只见她容貌普通皮肤却很白皙,因骤雪严寒她的小脸也是冻得通红,一双眼睛笑眯眯的甚是可爱,身穿普通的宫女袄裙,上身一件浅蓝色圆领窄袖小袄,下穿一条同色绣折枝小葵花的马面裙(注①)。只见这少女突然惊喜的问道:“您是族女大人,对不对?”纪棠一愣,她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一时竟有点反应不过来了,只听这少女又欢喜的说:“是族女大人没错,奴婢周琪拜见族女大人!”说罢就要跪拜。纪棠哪里肯受她的跪拜,赶忙扶住她说:“这里也不是在广西,我也早已不是什么族女大人,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藏书阁女史,哪里还能让你拜我?”周琪也不争辩,笑嘻嘻地说道:“就算族女大人不肯,但是在奴婢心里族女大人永远是族女大人!奴婢现在皇后的坤宁宫当差,以后若是有用得着奴婢的地方,族女大人尽管吩咐!”纪棠不由得笑起来,哪里就有这么可爱执拗的女孩子呢!纪棠很温和的应着:“好,若有所求一定记得你的。不过别叫我族女大人了,我叫纪棠,你还是喊我名字吧!看你似乎比我小一些,叫我姐姐也行。”周琪不敢直呼其名还要推辞,却被纪棠温言软语降服,最后小心地喊了一声“纪姐姐”,纪棠这才愉悦地喊她“周妹妹”。纪棠绝想不到,今日偶然撞见的周琪,竟成为了她生命最后托付一切的依靠。
纪棠有些好奇这周琪怎么也不撑伞就冒冒失失在宫道上疾行,若是冲撞了贵人岂不是要有麻烦,周琪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坤宁宫中炭火快没了,我这刚从司饎司(注②)那边求了一些,急着给皇后娘娘送回去。这雪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停,只怕明天还要再冷,不能断了炭火冻着皇后娘娘。”纪棠微微蹙眉,指着其中一块刚掉在雪地上有几分湿痕的木炭说道:“这木炭看着便不很好,何况刚刚掉地上也湿了一些,哪里还能好用?还是回去换些好的吧!”周琪却苦着脸说:“我的好姐姐,哪里就好换了!”接着又压低了声音凑在纪棠耳边小声说,“皇上从来不进坤宁宫一步,皇后娘娘不得皇上恩宠这是全后宫都知道的事,后宫尽是狗眼看人低的奴才,都想着怎么奉承永宁宫,哪里还管坤宁宫的死活?但是皇后娘娘人好心善,对宫里的人都是很好很好的,皇后娘娘对我有恩,我便是受再大的苦也要保护皇后娘娘无忧。于是今天一早我就去司饎司求司饎大人,她却打发我说没有多余的炭火,我便赖着不走,这才求了一些来,哪里还能换到好的。”纪棠在后宫半年也是深知后宫拜高踩低的是非,只能叹了口气微微摇头。
周琪见纪棠这么一副悠闲模样还不由得有点羡慕,便问道:“纪姐姐这般天气怎么不在屋里好好休息,还要往哪里去?”纪棠提了提竹篮笑道:“前朝的诗人王冕写白梅极尽风雅,自古便有踏雪寻梅的雅趣,正好这雪下得颇大,估计宫后苑不会有主子们赏玩,便想去寻梅,顺便收集些梅花上的落雪回来煮茶。”周琪也不是出自书香门第富贵人家,对于贵族文人们的风雅只有钦羡,却不甚明白,抽了抽冻得通红的小鼻子,与纪棠说了几句道别,又匆匆地往坤宁宫疾行而去。
纪棠漫步走进宫后苑,只见精致的亭台楼阁堆叠的奇巧山石掩映的松柏梅竹,全都覆盖着皑皑的白雪,当真是人间仙境。纪棠再往前行,却见钦安殿的天一门前的雪地里似乎跪伏着一个人,积雪已经落满了头顶和肩背,纪棠疑惑这时候怎么会有人在这里,便小心翼翼走上前去看看。走近一看,只见一个大约二十来岁的年轻太监跪在雪地里,大约是因为天冷的缘故,他的脸色冻得惨白十分吓人,双臂弓着僵直地撑在地上,还是维持着跪的姿势,微微垂着脑袋,头上、肩上、背后都已经积上了雪,若不是还能看到他微微起伏的呼吸,只怕要以为这是一尊被雪掩埋的雕塑。
纪棠看着这人再冻下去恐怕就真的冻死了,上前放下竹篮和手炉,一手撑伞给他遮住落下的雪花,一手拍扫他身上的积雪,只轻轻一拍,这年轻太监就直直倒在雪地里。纪棠吓了一跳,却知他只是冻僵了,又蹲在他身边用力推他,希望把他唤醒,若这种情况睡了过去,只怕就再也醒不来了。这年轻太监似乎原本身体颇为健壮,推了几下迷迷糊糊有些转醒,纪棠也不耽搁,直接把手炉塞进这太监的怀里。大约是在冰冷中感觉到了温暖,太监意识虽然不清楚,还是本能的缩成一团,紧紧抱住怀里的温暖,竟慢慢地清醒了一些。纪棠担忧地问他:“你还好吗?怎么大雪天跪在这里,难道不怕冻死吗?”这太监哆哆嗦嗦地说着什么,声音极小也不清楚,纪棠连忙凑近一点仔细听着,只听他断断续续说着:“冷……冷……饿……”别的也在听不清楚了。纪棠皱着眉,眼看一个人冻死在面前却不闻不问她真的做不到,她回想起上一个冬天噩梦般的那场雪,飞奔的战马、弥漫的硝烟、染血的族人、破败的城墙,还有在雪地里冻得僵硬陷入绝望的自己……纪棠将伞在太监身边支好为他挡去落雪,回头看了一眼,微微咬了咬下唇,扭头往来时的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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