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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周末,半露天的玻璃花房内,赵桥坐在一位与他年纪相仿的女士对面,看似充满耐心地听她说话。
作为他正在走神的最好佐证,他的眼神好几次飘向了远方。回过神后,他下意识地牢牢攥紧交叠置于桌上的手指,努力驱赶走心中的一丝烦闷。
昨天晚上他照惯例回父母家吃晚饭,餐桌上看到了久不见的赵时明和梁莘。度过了最危险的头几个月,梁莘的肚子慢慢变大,行动上越发不便起来,回来的次数就自然减少。
晚餐后他本想回自己的住处,却意外地被他母亲拦了下来。他母亲用来挽留他的说辞是家里司机请假,让他明天白天送她去参加一个贵妇人间举办的沙龙。
他以为这就是个聊天喝茶的普通沙龙,便应了下来。
中午他送他母亲到约定的人家,刚离去就被主人家喊进去喝茶。与此同时,这位齐小姐便被半强制地介绍给了他,他再如何迟钝也该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了。
他不好当面给女孩子和主人家难看,只能和她坐在了开满的鲜花的花房里喝下午茶,美其名曰年轻人相互了解。
“听赵阿姨说你会弹钢琴?”
赵桥凝视着杯子里一口未动的奶茶,不太明白她怎么说到这个话题。
“会一点。”
不论他父母对他有多疏忽,在某些必要和不必要的教育问题上,他们都没有放松过。赵时明学的是大提琴,而他从四岁就开始在一位知名女钢琴家那儿上钢琴课。一直到他十四岁,那位女钢琴家因病与世长辞,他从她的葬礼上回来后就再没有正式专业地摸过钢琴,到现在许多技艺都早已生疏。
“一点是多少?”
“学了十年,丢了十年,现在差不多入门的级别吧。”
听到赵桥的回答,她露出整个下午以来最为真心的一个微笑:“那赵先生,我能邀请你去听下个月Jacques Rouvier的个人演奏会吗?我托人为我买到了入场券,却一直苦于没有一个合适的伴,现在我觉得你挺合适的。”
“我得考虑一下。”
齐小姐的话匣子打开了,人也比刚才那个冷冰冰的玻璃美人要活泼些。她和他讨论自己在业余钢琴学习中遇到的一些问题。赵桥虽然多年没正经练过琴,但回答这些入门级的问题还不算难。
过了会,天空中云层渐浓,阴影落在他们每个人的头顶,像是不时要降下骤雨。
“快回去吧,淋湿了可就不好了。”
他们从花房回屋子的路上撞上了另外一对从外面回来的人。
两个都是熟面孔,可能其中一个没那么熟。赵桥一下子就走不动了。
“是我表姐和她男朋友回来了。”
他低声询问了一句:“……男朋友?”
齐小姐以为他是看齐萱看入迷了,甚至对她身旁的男人产生了嫉妒心,长眉微蹙,不太高兴的样子。
“对,我表姐有男朋友了。”
赵桥收回目光,抿紧嘴唇,不知道在想什么。唯独陷进掌心的指甲泄露了几丝他内心的煎熬。
“表姐,这位是赵桥赵先生。”
年轻些的齐小姐拉着赵桥,将他介绍给那两人。
“齐小姐,你好。”
“我们上次见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赵桥吧,你好,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齐萱仍旧是赵桥上次见过的那样,长发高高挽起,翡翠耳饰色泽温润水头极足,穿了件藕荷色纹蜻蜓的旗袍,气质高贵,仪态优雅。她松松挽着严峻生的手臂,略一思索就叫出了只有一面之缘的赵桥的名字。
“我也是。”
“表姐,我想邀请这位赵先生陪我去听Rouvier的演奏会。”
另一位齐小姐插入到他们中间,活泼地挽住赵桥的手臂。
“赵先生,这样看我表妹可是很喜欢你了。”听她这么说,齐萱倒是笑起来,“上次她说找不到伴,我给她介绍了好几个青年才俊,她都嫌他们俗,不肯和他们去。”
想不出如何回她这句调侃的赵桥扭头就看到严峻生也在看他。
严峻生今天穿了套银灰色的休闲西装,系细条纹领带。他正是最适合穿西装的身材。到下午领带有些松了,外套搭在手臂上,禁欲的气场略有几分崩塌,反倒添了点不多见的风流浪荡。
“严先生,你好。”
“赵桥,你可以不需要这么约束。”
“严大哥。”
赵桥有许多话想和他说,但身边相谈甚欢的齐家姐妹俩让他顿时失了心情。
昨天夜里他和严峻生通电话,说自己今天有事不能与他见面,严峻生刚好也说他要处理公司里的事。
说来说去他无意说漏嘴自己最近在戒烟这件事。
“那就戒了吧。”
严峻生这样说,赵桥还在想,到他们下次见面他估计真的就能彻底摆脱烟瘾。
想不到他们最后在这种尴尬的地方见了面。
严峻生是陪齐萱来的,齐萱去楼上换衣服,他也得跟着上去。赵桥不便和他多说,和另一位齐小姐道歉后,穿过零零散散的人群,找到正和一位夫人相谈甚欢的母亲。
“阿桥?你回来了?”她母亲见他神情不像是愉悦,惴惴不安地问他,“你怎么不继续陪齐小姐了?我特意问了,她最近在学钢琴,你肯定和她有共同语言……你怎么了?”
赵桥知道自己在气恼什么,但是他更知道自己不该把火撒在母亲身上。
“下次再有这种聚会,我还是不来了,不太好。”
“为什么不好,既然你单身……你在和人交往?”
他母亲一下子捉到了问题所在。
“算是吧。”
赵桥含糊答道,不去看她探究的目光。
客人们的活动范围被限定在了一楼和二楼,三楼开始就是完全属于主人的私密空间。
上楼后,齐萱抛下严峻生回自己房间换衣服。严峻生不是第一次来这里,驾轻就熟地来到一旁的小客厅里,刚坐定就有管家敲门进来送下午茶。
待到齐萱再回来,已经换了身居家休闲的衣服。她撩起半湿不干的头发,倦乏地靠着沙发按揉太阳穴,显然是为几小时前的事情耗尽了心力。
严峻生不会不知道她的疲惫从何而来。
“今天的事谢谢你。”
上午,他经由齐萱的引荐见了她从政的舅舅。齐萱的母亲是他父亲的第一任妻子,二人于数年前和平离婚,齐萱跟了父亲生活,和母亲那边的关系没有断掉,却也说不上多亲密。
齐萱母亲和她父亲的婚姻纯粹是利益的推动。
不同于从商的父亲,她母亲那一系从政的居多。十多年前她的外祖父退下来,政界的衣钵由她舅舅继承,多年下来早已身居要位。
严峻生公司接下来要去竞争的那个项目就由他底下的人说了算。
如果没有齐萱的引荐为他打开这扇门,他能不能见到这位大人物还是个问题,更不要提后面的利益分成的问题。
“你如果肯和我结婚,很多麻烦都是可以避免的。”
齐萱睁开眼睛,用调侃的口吻来掩饰这并不如何精妙的试探。
“比如今天,我不用花那么多口舌来介绍你的身份,舅舅也不会问我为什么为了个陌生人去打扰他。”
“我觉得这样很好。”
严峻生的拒绝来得恰到好处,堵住了她接下来的话语。
她很聪明,看得出眼前人对于单纯由利益推动的婚姻已经不再是几年前那种不置可否的态度,反而像是对什么人上了心,开始有意识地想要摆脱这种不清不楚的合作关系。
“我当然知道你是什么情况。”
齐萱知道的远远不止这些,她甚至还知道殷念这个人在严峻生最艰难的那几年里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严总,我只是你要知道,我父亲在几次大会表决中偏向你,只代表他目前的立场。”齐萱故意拿话激他,“你们的关系并不怎么牢靠。万一我未来的夫家被你的对头买通,他会毫不犹豫地倒戈。”
“我以为你父亲是出于利益才站在我这一边的。”
“是啊,利益。”自知口头上占不了严峻生便宜,齐萱语带自嘲地说,“利益维系的关系有时候反而比虚无的婚姻更加牢靠一点。看看我母亲和我父亲,居然还能每年约着一起吃饭,一个带小明星,一个带我后妈,四个人和乐融融,好不快活。”
他们谁都知道,现在的严峻生已经不是当初接手公司,需要齐萱父亲施以援助的那个年轻人了。这么多年里,严峻生一点点鲸吞蚕食一些小股东手中的零散股份,用利益去诱惑那些不怎么坚定的墙头草,早就够他在大大小小的争斗中占据不败之地。
“叔叔近来可好?”
说够了那些枯燥无聊的正事,齐萱想要转换话题。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严峻生的反问更像是在陈述事实。他一点都不意外齐萱会知道,毕竟他父亲身边的贴身护理哪几个拿的是双份甚至三份工资,他心里都有数。
他就算再怎么想要封锁消息,也逃不过那么多双盯着的眼睛。
前几天他父亲的病理性检验结果出来了,确诊是骨癌。虽然目前还没转移,但是从医生委婉的话语,他能听出一切都不容乐观,情况随时可能会恶化。
最好的结果是明年过年,最坏的结果是连今年年末都过不去。无论撑到什么时候,只要他断气,律师开始公布遗嘱,一场不见血的厮杀就将开始。
那群想要通过他父亲遗嘱获取利益的叔伯们就像是盯紧病重狮子、想要上前分食最后一口血肉的鬣狗,虎视眈眈,却又没有谁敢真正上前一步。
过了会,不便久留的严峻生要告辞,齐萱穿着拖鞋送他到楼梯口。
“你在看什么?”
经过二楼时,严峻生停下脚步。
“我表妹看起来和赵先生处得不错啊。”
齐萱不明就里,下意识地跟着往里面看。她看见自己的表妹端坐在琴凳上,面前是她的斯坦威钢琴。她弹了一小段,听不下去的赵桥就皱着眉头替她纠正指法上的错误。
最后,赵桥替代她,坐在那里弹了一小段《致爱丽丝》,起初他弹得很不顺,后来慢慢找回感觉,琴音生动柔和起来。
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都是郎才女貌。
“他们不合适。”
严峻生看到了许多齐萱看不到的东西,诸如赵桥其实不怎么耐烦,全靠骨子里对待女性的礼貌在强撑,再诸如他很焦虑,整个人绷紧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掉。
“反正我是看不出来他们哪里不合适。”见严峻生面色如常,只觉得匪夷所思的齐萱叹口气,说,“你这话说的,简直像是你也有个妹妹,而这位赵先生就是你钦点的妹夫。”
可她更清楚,严峻生没有妹妹。
快到门口的时候,她喊住他。
“谢谢你前几年救了我父亲一次,没让他被关进去坐牢。今天把你介绍给我舅舅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严峻生在计划和她彻底断掉。齐萱是聪明人,不会看不出他没说出口,只是在照顾自己古怪的自尊心:他把说出来的机会给了自己。
“没有下一次了,严峻生。”
她含着眼泪,微笑着说。
第四十一章
新的一周,快到下班的时间,赵桥拨通内线电话,让黄秘书通知一个人来一趟他的办公室,说是在他的工作中发现了挺严重的问题。
几分钟过后那人上来,面色惴惴不安地问赵桥自己是哪出了错。赵桥没功夫和他寒暄,开门见山地指出他的一份报表里初始数据就错了,现在整份报表包括后续工作都和正确结果差之千里。
“因为发现得及时,没有造成实质性损失,我也不想罚你什么。”赵桥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但是相应的,你今天不能准时下班,你要留在公司把你的错误全部改正过来。什么时候改完了,什么时候走。”
“可是经理,我还有个约会……”他试图和赵桥谈条件,“我能带回家重新做吗?保证明天早上以前交给您。”
然而赵桥还是拒绝了他。
他在离去时,自以为把愤愤不平隐藏得很好地摔上了门。
赵桥知道他对自己的不满来源于何处:前任经理升职外调前,最有升职希望的就是刚刚那个人。在他都以为这个经理的位置一定是属于自己的时候,陈庆忠直接让赵桥接过了一切。
那天段成思对他说的话不少人都听见了,虽然没有谁有胆子当面问他是不是真的走了后门,但背地里的讨论免不了。一天他办公室的咖啡机又坏了,去员工茶水间倒茶就听见有人说起他的事。他们的说法里他可能是富二代,可能傍富婆,可大都没什么证据,只是胡乱猜测。
下班时间,赵桥收拾好东西往外走,刚好碰见电梯在他这一层停下。
电梯里有人和他打了个招呼。想事情想得多少有点心不在焉的他下意识想要回应,就看见魏延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他说不出魏延对自己是个什么态度:说是失败的追求者不像,说是工作上处处给他找茬的,但他们所处的部门平日里又实在没什么交集。
他在电梯光亮的内壁上看到自己心事重重的模样。一件事是那天后另一位齐小姐就没联系过他,让他在心底暗暗松了口气。他一直不擅长拒绝女性,尤其是这种对他抱有好感的女性。
另一件事是周晟回来了。他回来得悄无声息,甚至比走时还要不声不响。要不是他自己告知了赵桥还有陈靖,只怕他们两个会被继续蒙在鼓里。
电梯到达地下停车场,他和魏延车停得挺近,就继续同行了一阵。
“赵经理,路上小心,注意交通安全。”
魏延趁他还没上车的间隙无比随意地说道,就像再正常不过的道别。
赵桥和周晟他们约在晚上七点左右。路上堵了会车,三个人中赵桥是最晚到的,陈靖起哄要罚他三杯酒,他只能说待会要开车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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