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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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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躺在祭台的最中央,偏过头,瞧见台下黑压压的一片,是正在稽首祷告的村民们,怀揣着心愿,渴求自己的虔诚能打动上天。

他忽而有些难过,正了正姿势,正好迎上觋沾着猪血的拇指。吧嗒,眉心乍时绽开一朵艳丽的花。

觋捆住他的手,拇指在他额头上蜿蜿蜒蜒,添画许多怪异的纹路,与此同时嘴上还念叨着古怪晦涩的歌,钻进耳朵眼,余音不绝。

半晌,觋才放过他,向天举臂,台下的村长与村民俱松口气。

“化祝俱备,只差子夜神灵验货。”觋与村长在角落交谈。

村长随即挥挥手,村民浑浑噩噩地散去,村长的视线不慎对上他的视线,仿佛有些害怕与愧疚似的。迟疑片刻,这个古稀老人迟疑着过来摸他的额头,辩解道:“涣儿啊。咱们也是迫不得已。有人行不义之事,上怒天神,神明这才降瘟神惩罚咱们。咱们是不得已,才用你祭祀天神。你想,你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他确实吃百家饭长大的,娘死得早,爹死得冤。村里人见他可怜,这家抠点儿米那家抠点儿粮,他才得以长大。

村长见他沉默不语,叹了口气,将下巴搁在他额前细碎的软发上,也走了,临行前道:“娘没了,爹没了。”嘴里念叨着“可怜可怜”。

他百无聊赖地躺在祭台上,想起小时候……那时村里头男人们总爱聚在一起,抱怨什么承武承文年号,什么苛捐杂税,什么穷兵黩武。

他不懂,转身问阿爹。

阿爹正在打磨捕兽用的尖刀,腾出手摩挲他额前细碎的头发:“就是要打仗了,我们活不下去。”顿了顿,阿爹正视他,神情却是万分严肃,道:“阿涣,若到时阿爹给抓丁抓去了,阿爹走了,你可怎么办?”

他瞪大了眼,抓紧阿爹的手臂,笃定道:“阿爹不会走!”

他阿爹叫周珍。周珍对他的反应十分满意,哈哈大笑,大声安抚他不会有那一日,随后将尖刀别在腰间,戴起斗笠闯进雨幕。

他的歌声伴随淅淅沥沥的雨声传来:“踏歌饮蓝酒,世界能几何。红颜三春树,流年一掷梭……”

周珍平生最爱哼这首歌。所以乃至那天下了滂沱暴雨,雨水淅淅沥沥地砸在脸上,他也只是闷哼一声,然后顶着惨白的脸,用极低极沉的声音,从容哼唱道:“红颜三春树,流年、流年一掷梭……”

画面一转,小小的灵堂,他垂着头跪在苫上,不知谁嚼舌头:“啧啧啧,谁下的手啊,太狠了,不晓得周珍招惹的哪个仇家!”

那人又发现呆滞的他,叹道:“作孽哟,留下这么小的娃娃!”

周珍便这样撒手人寰,死在村头阡陌,因是仇家追杀,尸体只得火化,化成小小一搓骨灰,给盛在一个漆黑的大盒子里,由他唯一的儿子将他埋葬。

自那时起,他便开始吃百家饭了。

他从五岁长到六岁,村里开始蔓延一场怪病,所有人开始恹恹无力、吐血生疮。这是偏僻疾苦的小村落,山高皇帝远,官府鞭长莫及,为数不多的大夫们四处奔波悬壶,但在强大的瘟疫面前,一切还都是太杯水车薪了。

无人能助他们。村长说,求人不如求己,便召集所有幸存者,说这是有人行不义之事,触了天怒,若要摆脱如此局面,得祭祀神祇以求囿谅与庇佑。

底下无动于衷。

村长急道:“这可是要随神明去天上享清福的美差!”

底下嘀咕,将各自的孩子护得更紧。村长只好为难地看着角落的他:“涣儿啊……”

他脑袋里回响着那句享清福,然后点点头,然后被送到这里。

冬日昼短夜长,天色很快便暗了,暗影幢幢的树枝挡住村子稀疏的灯火。四周死气沉沉,冬风呜咽得更凶,夹杂黑暗死寂里凄冷地咕咕叫着的夜鸮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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