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山(1)(2/2)
“你在苏黎世生活了十年?”顾昭言的声音把他拉回了现实。
叶瞻摇摇头:“我是十三岁那年离开的,有十四年了。”
顾昭言的眼睛里透露出一瞬间复杂的情绪。
“怎么了,”叶瞻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丝不同的情绪,“顾总和我同岁吧,我以为你也在英国待了很久。”
“不是,我十七岁出国,念完本科和研究生就回来了,”顾昭言淡淡地说,“家里需要人照顾。”
“也是,你还有家人,还有个弟弟要照顾。”叶瞻想起了顾绍清那张大街小巷无处不在的脸。
顾昭言望向尚未拉开帷幕的舞台,放低了声音:“现在也只有我和他了。”
这句话差一点淹没在嘈杂声里,但叶瞻听清楚了。
他靠在座椅上,缓缓道:“真好。”
未来得及看清顾昭言的神情,叶瞻便笑着自嘲说:“哪像我,早就是个孤儿了。”
“你……”顾昭言侧过头,像是有点做错了事,生硬地说,“你不要这么想。”
忽然,头顶的灯灭了。
叶瞻在黑暗中想,顾昭言刚刚的行为,是不是因为顾忌到他的情绪。可惜,他只是真诚地在陈述客观事实而已。至于他对事实缘由的感受,或许因为年代久远,而不可考了。他曾试图通过观察街上父母与孩子之间的行为,来推测自己应当拥有的“悲伤”、“思念”等情感,却发现无论自己嘴上说出什么让旁人产生“正常的同情”的句子,他都无法真正触摸到那样带有起伏的情感。
也许像顾昭言这样内敛而克制的人,才是他应该深入研究并进行模仿的对象。
就在叶瞻打算思考研究计划的可行性时,舞台上的帷幕徐徐地拉开了。
今晚这场戏是瑚城风头正劲的新人导演吕斯的新作,叫做《蓬山》。它讲述的是一个战乱时期的故事。在战争中逃亡的夫妻相互依靠,共同熬过困苦艰难的岁月,却在战争结束后无法继续一起生活——或许是因为人生方向出现岔路,也或许是因为无法一起分享喜悦和成功。在丈夫摒弃了忠诚后,妻子莫名染上了怪病。狠心的丈夫带着情人远走他乡,却最终与妻子在同一天死去。
在他闭上双眼之前,他看见了死神,听见对方说,你和你妻子的命运早就被捆绑在了一起。他拼命挣扎,却无能为力。意识涣散之际,他意识到,他很早就见过了死神,也早就被告知了他们二人同生共死的命运。
这部剧有趣的地方是安排了一个贯穿始终的“死神”角色,他以不同面目反复在剧中出现,引起观众的好奇与猜测。
最后,妻子的死亡象征着她自由的开端。
台上的女演员脱下白发,换上一袭红裙,又回到了年少的样子。然后她在水晶吊灯下翩翩起舞,传达着新生的喜悦。
突然,叶瞻意识到有点不对。
他听见了什么奇怪的声音。
——像是林中落叶的沙沙声,混合着微弱的嗡鸣。
来自音响设备的鼓乐声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长达五秒。在这五秒里,世界安静下来,只有森林和来自远山的嗡鸣。
五秒,不多不少。
在他再度踩入现实世界中时,悬挂在女演员上方的巨大吊灯轻微地往下落了一点。虽然只有一点点,在叶瞻看来,那盏灯已经不太稳了。
“顾……”还没等他出声,那盏灯就在全场一千多位观众面前,直直地朝着女演员砸了下去。
叶瞻怔在了原地,眼前忽然被什么挡住了视线。
他眨眼时,睫毛能够碰触到一丝温暖。
叶瞻轻轻勾起嘴角,伸手把顾昭言的手从自己的眼前缓缓移开。
“没事的,”他对上顾昭言的视线,在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和全场的混乱声中用口型说,“谢谢。”
此时,全场的安全出口都被围得水泄不通,舞台上则一片寂静。吊灯碎了一地,完全看不见女演员的身影。可因为舞台地面用了白色布景,那四处流散的鲜红色则显得尤为可怖而狰狞。
在那片无法令人细想的寂静里,一个穿着白色西服的身影冲上了台,不管不顾地跪倒在了吊灯碎片的旁边,让自己的衣服也蹭上了血迹。
叶瞻看见那个身影抱着头跪倒在地的样子,几乎能想象到他因痛苦而扭曲的五官和在喉咙里无限放大的悲泣声。
顾昭言已经迅速地报了警,和叶瞻一起等待在原地。
这时,内场左侧靠近前门的出口又发生了一阵骚动。
经过叶瞻他们身后的一个女生一边哆嗦一边拉着同伴说:“天啊,那那那那是顾绍清吗?他也来看演出了?”
“不会吧……上次节目里他在鬼屋被吓得差点晕倒诶,这场面怎么受得了……”她的同伴小声嘀咕说,“我们还是快走吧,都要有心理阴影了。”
顾昭言盯着一楼人群中的那个身影:“……他来凑什么热闹。”
这下,“疑似顾绍清”变成了“肯定是顾绍清”。
叶瞻来不及细想,脑海中又出现了一阵嗡鸣。这一声来得突然,震得他差点支持不住,往旁边靠了一下。
顾昭言一把扶住他,神色变得凝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