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2）
妇人先是微讶，而后含了笑道:“正是。”
叶蓁蓁一向在家中之时，母亲少不得对她提及外祖母家中情形。见这位中年妇人明明生得秀美可亲，气质却颇为端庄可敬，便猜测是出身翰林家的大舅母李氏，一问果然不错。
李氏分别指了另两位华服妇人，道:“这却是你二舅母与六舅母。”
被指做二舅母的妇人温柔静雅、气质恬淡，六舅母则容貌明艳、笑容爽朗。
李氏握紧了叶蓁蓁的手，温热的手掌包裹住微凉的小手，一股暖意从手心传入血管流入心间。
李氏眼眶微红道:“好孩子，今日可算盼你到家啦。”极是慈爱的在叶蓁蓁头上轻轻抚摸一下。
她神色怀缅，仿佛透过叶蓁蓁看见了什么人，二舅母董氏神色亦有些黯然。
六舅母郑氏见状，轻声道:“外甥女刚到家，往后在家的日子且长着呢。母亲日盼夜盼的，此时必然心焦，不如领了外甥女先见了母亲，大家坐下来叙话。”
李氏回过神，点了点头。携了叶蓁蓁的手，一大群人浩浩荡荡穿过亭阁流水、雕梁画栋，终于行至正房大院中。
当中一间厢房外，有几个未留头的小丫头当先看见了一行人，忙传了信“表姑娘来了。”又有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忙都笑迎上来，说：“刚才老夫人还念呢，可巧就来了。”于是几人争着打起琉璃帘笼。
叶蓁蓁的心，忽然一提——
只见一位鬓角微白、目光炯炯的老妇人快走几步，停在叶蓁蓁面前，定定地凝视她。关爱、痛惜之色浓的快要从眼中溢了出来。
望着眼前人，与母亲如出一辙的凤目，叶蓁蓁忽然间鼻间一酸，还不待落下泪来，已被重重拥入怀中。
英国公府老夫人秦氏缓缓道:“好孩子，你到家了。”
叶蓁蓁忽然间心便定了。这几个月的飘零无依感，随着这句话渐渐褪去。她嗅着秦氏身上，淡淡的檀香味，低低唤道:“外祖母。”声音哽咽，满是孺慕之情。
老夫人秦氏是多杀伐果断的人物，就连收到女儿、女婿并刚出生的外孙的讣信也没有落泪的铁娘子，竟瞬间泪如雨下。
她颤抖着手，轻轻抚摸叶蓁蓁稚嫩的背脊，带来令人安心的力量:“好孩子，不怕、不怕，日后有你外祖母，舅舅、舅母，只管安心在家住着，任谁也不敢欺负了你去。”
叶蓁蓁积累了几个月的委屈、茫然突然爆发出来，她哽咽着牢牢环住老夫人秦氏的腰，仿佛跋涉千山万水才终于找到了依靠。
老夫人秦氏心中亦是酸涩、痛惜难忍，抱紧了怀中的小小女孩，祖孙二人无言落泪。这哀哀伤情，让身旁众人也不由掩面而起。
半响，这令人恻然的哀婉情形方才被慢慢劝解。
老夫人秦氏振作精神，便要率了众人与叶蓁蓁两厢见礼。
自己外祖家也不是旁人，一家子骨肉行国礼未免有些生份。
老夫人秦氏却摇了头，一双眉毛增添了几许英气:“国礼是国礼，家礼却是家礼，不可混为一谈。”她说这话，却是在周遭众人身上淡淡睨视一圈，威严的目光叫众人不敢对视。
老夫人立意坚持，叶蓁蓁仰头见外祖母意味深长的目光，有些明白过来外祖母的用心良苦。
既行国礼，明明白白提醒众人她乃是当今亲封的超一品临安君，而不是依附英国公府的孤弱女童。
她心中不由感动，也就不再坚持。
一大帮子人又重新见礼，先行国礼再行家礼，只最后依了叶蓁蓁的意思，家人仆妇们不论内外俱唤她“女君”，而亲人们在外依国礼而行，在家自是按她的辈分排位唤她即可。
见礼过后，陌生感便淡去了。
二舅舅家的嘉柔年纪最长，说话行事最是稳重。鹅蛋脸上明眸似水，已然是个身量玲珑的二八少女，她声音柔缓:“蓁表妹还没来，我们姐妹可就早盼着了，可算把表妹给盼来了。”
行二的嘉云则是她嫡亲妹妹，她面容与姐姐有七分相似，却有一双肖似老夫人秦氏的眉毛，显得在众姐妹中格外爽朗。她大大咧咧道:“蓁表妹，我早听说你功课是极好的，我却是个脑子笨的，先生看见我倒先生了一肚皮气。你来了便好了，可把先生从我这里解救出去了。”她露出一脸得救的表情，看来得救的是她并不是先生。
大家都被她这诙谐的话逗笑起来，老夫人撑不住笑起来，搂了叶蓁蓁，指着嘉云道:“你这姐姐别的都好，唯独见了书便只有头疼的，先生见了她只恨不得绕道走。”
嘉云也不在意，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
叶蓁蓁眉眼弯弯，心情不由十分放松，道:“人各有才，二姐姐只是志不在此而已。二姐姐疏朗开阔，这等品格却更是珍贵难得。”
六舅母郑氏凑趣道:“可见是姐妹情深，才不过见了一面，老祖宗才说了一句，蓁蓁丫头便着急为她姐姐分辨起来。”
大家呵呵笑起来，十分放松。
大舅舅的女儿行三，名唤嘉琦，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身子骨看着格外娇弱些，她细眉一拧，细声细气道:“这可怎么是好，原以为大姐姐出了学堂，也能让我混个头名，可如今蓁妹妹珠玉在侧......唉，看来这万年老二的位子我是坐定了。”故作世故的摇了摇头，看得出也是个惯爱说笑的。
众人险些被笑破了肚皮。
见叶蓁蓁脸上泛起倦色，老夫人便道:“蓁姐儿今日刚到家，想是乏了。大家今日且先散了，明日再来吵她顽，我再不管的。”又轻抚了叶蓁蓁的头顶，垂下眼对叶蓁蓁柔声道:“蓁姐儿这些日子且先和我老婆子一块住着吧。”
叶蓁蓁自然没有意见。
名为嘉钰的五小姐生着一张秀美的瓜子脸，只脸上还带着些许婴儿肥，她一双眼睛却是格外灵活，她看着被老夫人搂在怀里的叶蓁蓁，眼中闪过一丝暗暗的嫉妒之色，活泼道:“蓁表姐，我能不能也和你一块住呀？我功课不好，想向你多加请教，也少受些先生的手心板子了！”眼睛扑棱棱地眨着，语气极是娇憨。
屋内的气氛却是微不可察的一静。
叶蓁蓁察觉到各色各样或明或暗的打量，心中暗道，这位表妹的话看来只怕有些文章。
她不避不闪，只抱歉一笑:“五妹妹的话，我怕是不能答应了。”无视屋内或惊诧或讶异的神色，她继续道，“我从江南而来，对京城许多规矩尚不了解。外祖母留我在此，自然也是多有训导之意，妹妹若是与我在一处，只怕反而是拘了你。”
嘉钰急忙摇头，道:“嘉钰不怕，再说外祖母她老人家说的都是真知良言，若能多上些外祖祖母的，嘉钰欢喜还来不及呢，又哪里会觉得受拘呢？”
方才，默不作声的英国公老夫人终于开口，微微一笑道:“你这个皮猴，日常惯会大闹天宫的。我这儿可经不住你顽闹，还是快让你母亲把你收了家去。”声音分明一如既往的慈爱，叶蓁蓁却敏锐的察觉出一闪而逝的不悦之意。
嘉钰还想再说些什么，坐在她身旁神色有些怯懦的四小姐嘉容一急，忙扯了嘉钰的衣袖:“好了，五妹，别闹了。”
嘉钰满眼的不甘，二夫人董氏淡淡瞟了她一眼，让她不由心中一噤。
董氏淡淡道:“你既知要发奋，便回去多看看书，读书百遍，其义自现。再有不懂的，课堂上问夫子或是请教姐姐们，也是使得的。留在这儿吵了祖母安静，便不好了。”
之后叶蓁蓁才知道，原来二房的四个女儿中，只有嘉柔与嘉云是二舅母亲生，嘉容与嘉钰却是二房宠妾周姨娘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