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来访 深宅无血(1/2)
那书房叫重明阁,下层是私塾样子的空间,前面一方桌里是先生的位置,文房俱全,又多一样戒尺,以下是两列桌椅,每列四排,陈列整齐,也是文房俱全,阳光洒下,并无浮沉,想来是时时打扫,后端有几架书,是常见的诗词古文;上层全是书。
慕轲那有几分寒酸的卧房里也是勉强挤下了一架书的。
清烛讨厌书,那些读书人是吃饱了才记起要医愚的。外间总爱盛传玉人楼里有个玉清烛,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没有不通的。她笑那些傻子,这些有什么用,难道真有男人来妓院是为了看美女舞文弄墨的吗?
鉴于慕轲正在里面写字,清烛强忍着没有举袖掩鼻,她少用脂粉,也觉得那味道着实比墨汁好闻得多。遂装作如常地走到桌边,似饶有兴致地瞧慕轲在纸上挥洒。
他写完竟没有让清烛品评,与慕承炎对身材的看重,相映成趣。
墨汁干着,在纸上黑白分明,丝毫不似人心。
“见到那两人,可是放心了?”慕轲搁下笔,手臂一探,示意清烛坐在靠近门口的木椅上。
清烛惟命是从,并不回答。捡起大号毛笔在水里摆涮,毛丛散开,随性摇曳。
“清烛何德何能,慕庄主愿意如此大费周章地,托着烫手的山芋不撒手。”
长袖落进笔洗,湿透,清烛懒懒地不去理会,却生出把水浇到头上的冲动,最后这般,梦醒了,睁眼看见自己直挺挺地躺在玉人楼的绣床上。
慕轲边挽起清烛湿漉漉的衣袖,边轻描淡写:“你无德无能,但只是我女儿这一点,便足够了。”然后在桌上摊平一张三尺宣纸,两侧镇尺压直,“以后每天洗两副字,认真写。”
清烛沉默半晌,盯着纸,期盼它能自己长出两幅字来。再不说话也不是办法,终于推辞道:“可不可以做些别的什么事,比如…”她一时想不到自己能做什么事。
“不可以。”
“可,为什么?”
感觉原因会是很长的故事,慕轲的表情已然暴露了这一点。
然而他回答:“不为什么,你寄我篱下,就要听我的。”
虽然这个理由对此情此景的清烛来说,十分充分。
“那,写什么呢?”清烛双手摊开在纸上,一脸无辜。
“都可以。”
“写多少字?”
“都可以。”
“写到什么时候?”
“一直写。”
清烛不再多问,只觉自己被活生生地困在牢笼里还不够,猎人还加了两副镣铐在四肢上。她简单磨了墨,捏起那支大号笔蘸饱墨汁,站起身,写了一个顶上立下、几欲出格的“乙”字,第二张也是如此。
正自庆幸自己钻了空子,抬头看,慕轲面目微寒,但也着实不便多言。他无声地转去先生的位置,握着戒尺回来。
清烛怎会示弱,“慕庄主已言明写多少字都可以的!”
“不错。也言明要认真写,你没有用心。”
“清烛不会用心写,只会用手写。”实是胆寒之余,为自己打气。
慕轲轻叹一声,扔下戒尺,绕到清烛身后,衣角难免相擦时,与其说她凝固了,不如是她控制着自己不去颤抖。他三指紧握笔的尾端,让清烛握好下方,带着她在纸上写了同一个字。
清烛感觉自己的右手臂,像鱼在水中畅游,一落一顿一回一摆一收,竟像笔牵着自己在纸上跳跃舞蹈。她文墨浅薄,不辨优劣,也看得出这个字,比刚才自己写的那个,顺眼太多。
端详着白纸黑字间,慕轲将一本什么诗词放在眼前,“你若不知写什么,就找里边的字写。”
看不出清烛思索什么,听到她说:“写《诗经》。”
慕轲便折回去换了《诗经》出来,见清烛眼睛不离戒尺,便将它收起,“下不为例。”
“庄主,”何管家矫健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贺不弃夫妇求见。”
“请到前厅。”
小失给清烛梳妆时觉她犹疑不定,多问了几句,清烛总算没有讲明原委。担心珠儿在门外隔墙有耳是小,小失和方巢的安全才要紧。
那贺不弃跟他爹贺还真是父子,见了清烛这般的身段容貌,便两眼发直,脚下凝注,浑忘了发妻近在咫尺,早将这狼狈色相尽收眼底。
清烛听得那贺夫人不住夸赞自己美丽,疑窦渐生,不免多看她一眼。发髻高挽,穿丝戴银,发间那支金步摇不知费了多少功夫才镶了大粒珍珠进去,金耳坠最是晃眼,似是能工巧匠一气呵成的三连环,微动便发出脆生生的响,细眸柳眉,两颊红润,双唇娇而不嫩。可怜那双手,小巧玲珑,精雕细琢,丹蔻均匀夺目,交叠在小腹上。
这样的一双手,一定不曾沾过人命吧。
贺夫人上前拉了清烛的手,仍是称赞不绝。
清烛也不能失礼。你来我往,好不热闹。两人停留在凉亭里喝茶消暑,慕轲和贺不弃往前去了。
“妹妹,我虚长你两岁,就厚着脸皮自称个姐姐了。”
“清烛怎么当得起呢?贺夫人金枝玉叶...”清烛是有姐姐的,除了姐姐,她不想对任何人叫出这个称呼。
“快别这么说。论起出身,妹妹也是个千金贵体,只因途中生变,纵使人力难改,这血缘是万万改不了的;再者出身之说,不由得自己选择,我们这些自诩高贵的公子小姐,若生在贫贱之家,也是要为生计奔波的。谁又比谁低贱呢。”
“贺夫人这句话,深得我心。”
“还叫我贺夫人?我本姓夏,小字雨晴。你再叫我贺夫人,我可不理你了。”夏雨晴嘟着嘴,佯作怒状,那可爱样子,反倒比清烛还要小上几岁。
贺不弃真是捡了个大便宜。
“雨晴,既然你以诚相待,下面的话就算难听,我也不得不讲了。”
“你说你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夏雨晴向前略一探身,聚精会神。
清烛很想翻一个白眼,我可没想为你好。
“总是人云亦云,但人多口杂,这些闲言碎语也不免挂在心上。”清烛先做了个铺垫,“说贺老爷子是个,是个花花肠子。连玉人楼里都传得沸沸扬扬,都说有其父必有其子。”不由想起慕氏父子,清烛暗着会心一笑。“但听雨晴谈吐,想着选婿出嫁,必不是那没有主意的。话虽如此,清烛还是要斗胆一劝,人心险恶,青楼的女子就有好些是兄弟姐妹出卖的。何况夫君,你要小心才是啊。”清烛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连她自己都要信了这一片赤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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