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尺武士俑(1/2)
武士俑高及七尺,铜锈斑驳,在苍白的探照灯束下泛着幽光。
姬云都最终将光束定格在俑人脸部,但很难直观看出当年墓中匠人要铸造何种形象:因它从额头至鼻端浇铸了面具造型,仅露出尖瘦下颌。
光晕投下,它的脸色仿佛有了变化,一瞬竟似要活过来。
且面具虽然遮覆眉额轮廓,却未遮住的铜俑双眼。许是雕刻手法太过卓绝,叶雨初竟恍惚金人双目闪过寒光。
它的时间停滞在死前最后一瞬,仰起头凝望遥远某处。仿如历尽沧桑终至绝望,又空茫得似在期待什么。
……却偏偏没有恐惧。
叶雨初心头涌上怪异,上前几步登上台基,仔细观察这尊俑,但没带手套不能触碰。
尽管如此,她认真观摩,凭借大学时扎实的青铜器鉴赏基础,谨慎地说:“浑铸浇灌,俑身无合范痕迹。据双虎食人纹推测应是商朝中晚期,但当时浑铸技术应该达不到这水平,比它小的后母辛方鼎还是分铸合范。”
探照灯却晃了晃,突然熄了。
瞬间陷入失明,叶雨初才晃神这可不是发掘现场。
“云都?”
却听不到回答,只觉她呼吸较平常粗重了些。
“你不舒服吗?”叶雨初心下不安。
灯光再度亮起。
“我没事。”苍白灯光映出姬云都眉眼沉凝如常,气息冷冽。
“这金人很可能是陪葬俑。就是有点奇怪。”她堪堪收口,语气斟酌难掩犹疑。
为何它毫无兵俑壮硕英勇的风姿?
陪葬俑最有名的秦王陵,豪阔巍巍如秦军再世,每尊都塑得雄壮不可侵犯,威武生风。而这尊武士俑非但不端庄凛然,反而落魄至极、悲壮决绝——此外还是少见的女武士。
如果墓主本为女性,在上古男权还未彻底稳固的时代,位尊方国的少数女性能得到独墓厚葬,也不是不可能。倚仗高崖天险凿山为陵,甬道交错复杂,耳室众多宏阔,都足以彰显其地位尊贵。
可偏偏陪葬品少得可怜,不合逻辑。
如果铜俑是墓主塑像,则更加解释不通:非但不视死如生,反在甬道前室里塑墓主死前惨厉之景……
无论何时,都是大忌!
叶雨初站得高一点,回头看到微仰起头的姬云都,总觉她脸色阴沉。而且视线全在铜俑上,比自己还要入神。似乎所有目光都凝在铜俑的脸部。
她背着光,身影隐在大片黑暗里,隐隐似要被吞没。担心来得突然而汹涌,叶雨初完全没了研究铜俑的心思。
几步下了台阶,伸手覆上姬云都举探照灯的手,触碰处冰凉入骨,竟好似在摩挲寒冰:“你发现什么了,云都?”
“走吧。”光束打到地上,姬云都移开眸子,“先找到陈犀要紧。”
叶雨初颔首,可很快又犯了难:前方甬道三路,不知慌乱之中陈犀选了哪条。她们不可能分开,一旦选错又是浪费诸多时间。
抱着微弱希望靠近中间的甬道,幽冷的风从未知地底刮来,激起一后背鸡皮疙瘩。她被吹得晕眩,伸手扶了下旁边石壁,入手却一片滑腻。
这湿黏的触感倒勾起回忆:陈犀左手沾过黑水积蛇的毒液,与这极其相似。
果然湿黏的胶体粘手掌上,很快火辣辣烧红作痛。她非但没难受,反惊喜回头唤姬云都:“她走了这边。”
姬云都大步走在前面,进了中间甬道。
这座墓规格宏阔,尤其是主甬道,纵宽近三十尺,脚步声回荡在空空地下,益发显得阴森寂寥。
叶雨初看到她背着旅行包,和入村装备如出一辙,不由脱口问道:“刚刚谁给你打的电话?”
“同事。”
她默然,很快想起极其不合情理的地方:她的手机怎么会有信号?
自从到虎峒之后,自己所有的现代通讯工具都陷入瘫痪。姬云都的手机还能用?
姬云都好似背后长了眼睛一般,突然脚步一顿,回头攫住她的目光:“也不是绝对没信号,这里有军用信号塔,我能收到。”
叶雨初不愚笨,眉头暗锁:她这是默认了和军方也有牵扯。但一个人与诸多利益掣肘斡旋,不是什么好事。
但哪怕是再细小的蹙眉,姬云都也能从中窥见掩藏不住的隐忧。她眼神陡然软下来,温声道:“别担心,出去后同你慢慢解释。”
叶雨初信她,又怕她多想,笑容里多了宽慰:“好。”
毕竟这不是闲扯的地方。
甬道好似长得没有尽头,始终是削平的石壁平行向前。这段时间应该走了至少三百米,但丝毫没有结束的征兆。
她尽可能压低走路脚步声,留心四下情形。好歹没有黑水积蛇一般的怪物出现,但只有跫音在黑暗的空间回荡,怪瘆人的。
冷风嗖嗖的,丝丝漏着。
叶雨初活动了下有点僵硬的后颈,问:“我没想到乌騩山里藏着大墓。没有陈犀,你怎么找过来的?”
“我截住了覃贵,问出来的。”姬云都脚步不停,轻声迅速道,“再后来就是靠你指路了。就算认不出覃照的棺材,至少一眼能看出那红裙子。”
站在崖边,借一缕月光,稍微留神便看到空荡荡的红裙临风飘动。留仙裙不留仙,反像撞鬼。
姬云都思绪一散,竟恍然想到之前昏昏暗夜里。她身在覃家曲廊,提起曳地长裙,低首迤逦疾行的身影。
珠箔飘灯,风露婆娑。
最是端庄典雅的红,最是温柔婉约的人,袅袅娉婷临风而来,如何能不惹眼。就算行头潦草了些,也无伤一分。
在她记忆里,亦曾有灯影摇红的一夜。
极尽艳烈,极尽落魄。
姬云都眸光深深,指腹触到冰冷石壁,才稍微减轻心头郁躁。
叶雨初松了口气:幸好当时扔掉了裙子,想马马虎虎当个路标,还真误打误撞帮上大忙。
“那么高的悬崖,就算你猜到我在也下不来啊。我当时是被他们扔棺材里吊下来的,你该不会……”她突然有点慌,“跳下来的?”
“真是跳下来的?”
姬云都没反驳,那就是默认了。
“悬崖你也敢——”她脸都白了,说不下去。
姬云都脚步一顿,陡然侧头,清冽的眸光攫住了叶雨初眼底一丝后怕,不由软了下来。温声沉静道:“小心行事其实不难。我受过野外生存的特训,知道分寸。时间急,直接下来最快。”
叶雨初只觉恍如隔世,半晌轻声说:“以后不要了,我怕。”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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