怅然空欢喜（1/2）
车子晃晃悠悠上了高速，行驶地很平稳。叶雨初本就疲累，坐在大巴上也无他事，本想闭上眼养养神，谁知身子愈来愈冷。
不知何时手中多了把伞，站在一团模糊景色中。
淅淅沥沥，天上陡然落下了雨。她赶忙撑开伞，漫无目的向前走了几步。才发现竟又回了沱江河岸边。雨幕织起，雾气朦胧，四顾景致都看不甚清，远处的吊脚楼还有白墙灰檐，渐次隐没。
好似一步迈入了山水画的泼墨留白里。
周围雾气散了又聚，分明是她最熟悉的沱江河岸，青石板长街逶迤消失在雨幕里。她上前两步，风雨廊桥轮廓骤显。
隐隐觉得不对：我不是已经去虎峒了吗，何时回凤凰来的？
“你回来了。”声音从桥上传来。
雨初收伞抬头，看到一抹瘦高人影，靠在栏杆上，看向细雨霏霏的河面。
那人长发没像往常一样盘起，而是一股脑儿披下来，遮住了纤细的肩颈，愈发显得背影清瘦。她没回头，却感觉到了雨初的到来。
姬云都也回来了？看来虎峒的事已经解决了？
“是，我回来了。”
她低声应了，脚步放轻，走到那人旁边，顺着她目光望过去：河水潺湲，涟漪点点成圈，无声无息。
山水依旧平时山水，不知她看到何物，这般出神。
冷风把寒凉水汽吹到她发梢，柔软的发鬓已略带湿润。站了一会雨初只觉冷，西风直往衣领里钻。但姬云都依然一动不动，青色衣摆被风吹开又合拢。
叶雨初突然想唤她的名。只觉若再不言语，她或许又要消失无影。
若她是画中景，必定是旧时一川烟雨中欲绽的濯濯青莲；我却只是画外人，后世落魄惊艳客，频多驻足，一嗟三叹，终隔了迢递光阴，无可奈何。
为什么人就在眼前，却还是觉得很遥远？
“我再画一幅这里给你，可好？”蓦地，耳边传来她低语。
雨初瞧她苍白侧脸，毫无血色，突然有些心疼。
“好啊。但是不急，你要先把体寒治好。”雨初伸手轻轻覆上她手背，还是寒冰一样凉。她眉头微皱，“姬云都，别在这里吹风了。”
姬云都的手在她掌中一转，已是掌心相对，她微一屈指，便是十指虚扣。姬云都转过头，深邃的眉眼里似乎泛起温柔笑意，看着她：“依你。”
她心头长舒口气，刚想说话，周围一花，眼前人倏忽消失了。她惊得四顾，却发现自己已经站在灰暗的客栈标准间里，手边是照明灯开关，她直接打开。
瞬地灯火通明，推拉门尽头的窗户半开着，外面烟雨淅沥不绝。
她下意识觉得那边应该有人，被推拉门挡住了。小跑过去一个探头，被遮住的景致瞬间暴露视野里，她却被惊得眼瞳睁大——
画架很高，上面画了幅疏阔的水墨作品，风雨桥头细雨霏霏，淡烟朦胧。
画架前，站了位叶雨初无比熟悉的人。
姬云都身影高挑清瘦，背对雨初，亭亭而立。
她画得很专注，毛笔时不时蘸一下墨。叶雨初脚尖抵到推拉门，发出声响，仍没惊醒她。
可她却着实惊到了叶雨初——
天这么冷，她却只穿了一件宽大白衬衫，袖子半卷，肘部都露在外面。雨初直觉那衬衫大了不止一号，要么就是男式的。虽说完全包住了臀，但也不过堪堪遮住所有不能露的地方。
乍一看，下身好像什么都没穿。
你的裤子也湿了？雨初恍惚乱想。
衬衫下两条腿直挺修长，线条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如果不是她突然后退半步，雨初几乎以为看到了博物馆里的古希腊玉石雕塑。
就是这后退的半步，把她的注意尽数勾到女人小巧的足跟上。
足弓弯如月牙儿，看得她出神，心头微痒，像羽毛坠落，不经意地搔了一下。
雨初慌张移开眼：“你不冷么。”
那人闻声，回头，如瀑的长发披下来，轻柔地扫过木地板。看到雨初，眉眼一弯：“终于来了，就在等你。看这样喜欢么。”
她让开身子，水墨画卷就毫无预兆地，在雨初面前完全显露。
这才发现，桥上有人影。因为是水墨写意，寥寥几笔看不清脸——但她猜这幅画应该已经完成了。
“这上面是谁啊。”
姬云都似乎心情不错，指尖蘸了黑墨也顾不及擦。轻声反问：“还能有谁？”
“……我？”叶雨初有点气虚。
姬云都眉头一挑：“还不算太迟钝。好了，站着别动。”
她换了支细笔，看是悉心蘸墨。雨初疑惑，奇怪道：“你还要画什么？”
“你。”姬云都应得随意，笑着瞄了她一眼，“我不画，你认不出来，又要瞎琢磨，疑我惦记旁人，庸人自扰。”
“谁、谁庸人自扰了。”
姬云都无声一笑：“过来。”
雨初依她走过去，结果鼻子被点了一下，凉凉的，鼻头被蘸黑了一点。她惊得登时没反应，姬云都谆谆道：“好姑娘得诚实，不然要长长鼻子。”
“……”
雨初揉着鼻尖，墨迹却被揉开了，成了个淡淡的灰斑。目光却没离开姬云都弯起的唇——
她的唇很薄，苍白里透了一点粉色，像清晨露水滚过的花瓣儿，惹人爱怜。雨初的目光从唇到鼻，到杏子般的眼，到远山黛眉，细细看着，端详着，生怕错过一丝细节。
姬云都唇色如果能红些，就更好了。而且她脸颊也偏苍白，像大病初愈一般。身体不好，为什么还穿这么少？
“你干嘛……穿这么少。”
她声音有点虚。
姬云都以手支颐，似乎这个问题很困难，她要长考。
“不喜欢么？”
雨初完全没想到她会反问，呆呆的：“……啊？”
姬云都笑着摇头：“好了好了，等我画完，你再慢慢问，也容我慢慢想怎么回答，好不好，雨初？”
雨初瘪瘪嘴，安静了一会儿。半开的窗子又吹进冷风，她怕姬云都冻着想上去关，结果风吹起姬云都披散的长发，扫过她手臂，惹起一阵酥麻。
“怎么也不扎头发了。”叶雨初声音很低。
她忘了刚刚还答应姬云都，先安静等她画完来着。
姬云都离得近，自然听清了，反嗔笑瞥她一眼：“不是你教我别盘起来的么？又想我束发了？”
我何时说了这话？
“不要。这样……这样挺好。”叶雨初盯着她的脸，久久不挪眼，“好看得很。”
姬云都只叹气：“罢了，你喜欢就好。”
“你不喜欢？”雨初闷声反问。
云都无声而笑：“那倒不是，只觉懒散了些。好了，再扰我，我一笔画歪，你又不依。”
“那就重画一幅。”
姬云都眉头挑高，似被这话惊到：“重画？”
“啧。你伸手。”
雨初虽不明所以，仍听话伸出右手。
“掌心摊开。”
猝不及防指尖一凉，竟被她轻轻握住。姬云都右手手指一转，毛笔倒提。
姬云都低头，像在看手相，而且莫名唇角一勾。可看手相干嘛要拿毛笔？
“你、你要干嘛。”
她看到细长笔杆儿靠近，点了下她掌心正中，旋即就放开了捏住的指尖。
“念是初犯，点到即止。下回面壁自省去。”耳畔响起姬云都呢喃：“站着说话不腰疼，动不动就重画，我这长工何时才能当到头？要罚一罚你才知错。”
雨初讪讪的：“是你先说要画给我的。我没先要……”
姬云都笔端一顿，只抿唇笑着看她。
那笑容意味深长，光泽在眸中闪烁，温柔又灵动。看得雨初心神直颤，怎么就有种踩云彩喝了酒的感觉？她这眼神乍看清明，再看又朦胧迷离，像要把人吸进去。
“别……看我。”她喉头动了动。
“不看，我怎么画？”
“你眼神不对……”一急，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噢？”姬云都似无甚惊讶，笑意直达眼底，口吻还算正经，“我什么眼神？说来听听。”
叶雨初脸有些红，暗暗埋怨自己想太多。
“你听错了，我说画呢，你画得我眼神不对。”
姬云都让了让，自己不挡到画：“是么？这倒马虎不得，你再细细指教些，我好改。”
雨初一看，整个人都傻了——画中人脸还是模糊的。
实际上姬云都之前一直被她搅扰，眉眼刚打了个底，哪里有什么眼神。
叶雨初偏偏提画，简直搬石头砸自己脚。
姬云都也不刺激她，就微笑看着雨初，眼风漫扫间，无声胜有声。
都这时候了，她干脆破罐破摔，放任心思乱想有的没的。想云都今日果然心情好，一直温温软软地笑。虽然这笑怎么看都不怀好意……
她心里有点毛，但心情却益发明朗，就是忍不住开心。
这样的云都才好看。她的唇形那么漂亮，就应该多笑。
不要再抿紧了。不要总一副冷硬严肃的模样——看着眼前笑意明灭的姬云都，脑中忽而浮现冷肃的她，没来由一阵心疼。
我喜欢看你笑……你以后多笑一笑，冲我笑，好不好？
“这是做什么？”蓦地，她又听到姬云都说话，吓得惊醒。
才惊觉自己手抚上了姬云都苍白的脸颊，而且指尖恰点在她唇边！
回神时还在条件反射地轻柔擦拂，一点一点。动作暧昧又私密。
“我愚钝得很。”姬云都目光落在怔愣的叶雨初身上，慢条斯理，“你是想我先画唇？还是别的？”
见她不说话，姬云都声音轻得像羽毛飘坠：“这番‘指教’，我领悟不了。可否指教得更清楚点。雨初……老师？”
叶雨初脸刷得红了，像变成了番茄，更加一字憋不出来。
姬云都似在回想，沉吟片刻，突然作出恍然大悟的模样：“看来你方才说得不错，我不但眼神不对，还不好——我若眼神好了，怎会看不出现下你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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