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托付(15)(1/2)
我坐在汉堡内湖边的露天咖啡馆里,这是我和昭曾经坐过的地方,在他走的前一天傍晚。黄昏仿佛是从湖面上升起来的,升到杨树半腰的高度,而此时的湖面上,成群游弋的天鹅,水中荡漾的白帆,反射着大片的光芒。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湖边的草地很快就空了。
我们漫步向回走,一路上听到关门的声音,百叶窗翻下来贴住窗户的声音。我们经过码头前的广场,就在喷泉边,昭回眸微笑,一如他身边的大理石和飞溅的水珠,接收和反射着夕阳的光辉。阳光在广场上,在粗大的石柱上,在钢铁的船身上闪耀着,亦在昭乌黑的头发和清澈的双眸上熠熠闪光。
一些鸽子猛地扑向喷泉边的石岩。我恍然眨眼,用整个灵魂看着空寂的广场和尽收眼底的整个码头,他必定会从其中一艘船上下来。
已经很晚了,码头越来越暗,什么也看不见了,广场上的灯光只照射着喷泉和铺路石,行人变得影影绰绰。
回到广场边的酒店,我幸运地租住在一周前昭的房间。
卫生间里传出流水声,昭在淋浴。行李架上,我的褐色猪皮旅行箱打开着,我看了一眼,随手翻翻,一套正装,两件衬衣,一条皮裤,一件高领毛衫,一双黑色高腰粗革皮鞋,一副黑色羊皮手套和一条驼色羊毛围巾,两条手绢,两条内裤,两双袜子,四条香烟,四盒胃药,这些都是我为昭准备的。除此之外还有一本席勒全集,两双手工编织的羊毛袜。
这两双羊毛袜手力松紧不同,应该不是一个人织的。我正看着,昭忽然从背后抱住我,湿热的气息喷在我的耳蜗。“这是玉跟赖宁格太太学着织的。”
袜子掉了,我僵在原地。为了不生嫌疑,也为了自我克制,我订了两个相隔的房间。但现在……
顺着昭的手势,我在他怀里转过身,抬头迎接他落下的吻……这是我们最后一次拥抱,最后一次接吻……我不停地发抖。
最后一次……
“不早了,还要办出关手续。”
就如结婚那天,我亲手给他戴上领带,穿上小牛绒夹克,别上钢笔,戴上手表……
“护照、证件都检查过?”
昭把护照和皮夹递给我。
我翻开皮夹,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一千美元塞进去。
昭赶紧用手按住,皱着眉摇头。
我们默默对视良久,最后,他松开手……
我闭上眼睛,只聆听酒店里的脚步声,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叫人然后又止住的声音。但都不是昭,再也不会是昭了。
我坐在两扇成直角的窗户中间等待着……我躺在床上抱着冷冰冰的枕头,把枕头紧紧贴在嘴上,等待着……等黑夜过去,等黎明到来,等我的身心随着这冰冷的房间,冰冷的床,一起变得冰冷。
我知道这一次,不论是我的激情,还是我的勇气,再没有任何东西能帮得上忙。在等待中,我的耐心耗尽,我的希望幻灭,我的生命流失,我不再想了,不再痛苦了,一种压迫感,一种生理上的窒息,如此强烈,如此真实,似乎呼吸将再不会从我哽咽住的咽喉里通过,似乎心脏将再没有力气收紧或是张开。
又一个惶惶不安的时刻,又一个满怀期待的时刻,是昭,是昭的脚步声,我听出来了,我在床上坐起来,牙齿咬着嘴唇,脚步声停在门口。
“对不起,先生,总台有您的信息留言。”
玉的婶婶看见我和沃纳走进病房,赶紧站起来。我礼貌地向她点头,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盯着床上的病人。那是玉吗?那分明是一个形容枯槁的将死之人,哪里像个正孕育着新生命的年轻母亲,哪里还有那个美丽迷人、朝气蓬勃的女孩的影子?
“她丈夫的事对她打击太大了,”沃纳扭过头,压低声音对我说。“送到医院时已经处于半休克状态。当时情况非常危险,严重脱水、电解质紊乱、酮体酸中毒、24小时基本无尿。”
我看着昏睡中的玉,心一阵阵绞痛,表面上却要故作镇静。大概是怕我着急,沃纳在电话里没有提及这些。
“这两天用了镇静剂、补充电解质,情况有所好转,但是仍不能吃东西。一吃就吐,吐到胃痉挛,不用药物根本无法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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