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塵01(1/2)
一大早,肫阳真人便带着一大堆子弟到观外勘测考察。
肫阳真人是道观中的三师父,主要负责算术教学。最近他想要选拔两名在这方面有天赋的弟子,好在三个月后一同去抟喜洲赴盈冲宴——这盈冲宴五年一次,在抟喜洲吟巽台,那几日,天下所有爱好数术之人共聚于此交流历数之学。
肫阳真人要强好胜,上次他只身赴宴时曾看到有人带着自己的得意门生,与一些算术大师谈笑风生,那些少年条理清晰,能够触类旁通,其中甚至有一人利用盈不足之术当场解答出了一道几十年来无人能解的难题。于是他当时便下定决心,下次也要带三五弟子前来赴宴,让别人也瞧瞧自己的本事。
“斯汝,你的工具都带好了吗?”
“师父,徒儿都带了!”
“嗯。”肫阳甚是欣慰地点点头。
这位名叫宋斯汝的弟子,三师父最是看重,曾夸赞此子在数术之学上不可限量,无懈可击,已然可以与自己共同探讨高深难题。因为这一句夸耀,观内许多女弟子纷纷前来请教,后来有些师兄也移樽就教,这无不让他脸上添光。但他心中却时常自我告诫,自我反省,是以十分谦逊平易,不因对方问的问题极为简单而摆架子。因此此人在师门师兄弟中人气颇高,形象甚是伟大。
褚风沅就是被宋斯汝的一句应答给吵醒了。那声音极为洪亮,简直像是出自内力深厚、气息饱满的武人之口。
他对这人有了兴趣,向许若谷询问一二后,点了点头。
“那你呢,为何不跟他们一起去?”
“我不喜欢。”
并不是他不喜欢,相反,他也许是观内数术最好的弟子,可因为一个人,他发誓自己此生再也不学。这些都说来话长,而许若谷又向来不喜多做解释,于是两人的谈话就这么夭折了。
许若谷不同于别的师兄弟,他独自拥有一间小别院,名曰“怀素”。院门置于东侧,西侧有小宅架在天然巨岩之上,而岩石形成天然的如意踏跺。小院四周围起石墙,西墙外便是一片葱茏花木,纵枝横柯纷纷探头而入,院子内靠近西南侧的石墙边有一棵百年银杏,树下有井,井边有一专门为稚童设计的小秋千,其余便是一片由瓦石铺就的开阔的场地。
当年那个人,就是在这座小别院中与自己玩耍,把自己放在小秋千上摇荡,教自己读书识字,后来带领自己走进了玄幻绚丽的数术之境。他当时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正在做着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可是直到有一天,他发觉那个人让自己做这些事情,完全是利用自己来帮助他完成一项令人发指的事情。
那个人最后不告而别。
三年后,有一个衣冠不整的疯道士来到了这里,要在这建造一座道观,他自然是同意的。那疯道士渐渐了解他的大致情况,便答应他可以随时去参观观内的教学,翻阅观内所藏古籍,其余之事尽可以自行安排。在这几年中,他一直独自一人生活,偶尔去旁听教学,观内弟子也都不去打扰,几年下来,倒也相安无事。
日近正午,许若谷的小院中聚集了一大堆被他叫来的师兄弟。
门内褚风沅正在瞌睡,忽听得门外一阵吵闹。
“好了好了,大家现在分五人一组,分别跟我进去参观,若是前面有人肯收留了这人,后面的师兄弟就没有机会了。现在大家开始分组吧。”
“你先说说里面藏了什么东西吧!”“对啊对啊说说啊!”“是绝色美人还是稀世珍宝?”“大家莫喧哗,莫要惊动了掌门。”“是是是,大家小声些,就按照若谷师弟所说,赶快分组吧。”
不多时,有人残忍地打开了门,褚风沅一个激灵坐了起来。虽然看不见,但通过对面几人的呼吸声,足以判定他们是受了莫大的惊吓,还没怎么停留,便听见来者夺门而出。
“这是怎么了?”褚风沅问。
“不好意思,我想让你搬出去。”许若谷答。
褚风沅点点头,似是很理解:“无事,你已经帮我很多了。”他心中明白,一定是之前说错了话,让他想起了什么。
日头偏西,直到最后一人屁滚尿流地走开,也没人肯收留这个周身都缠着白布的鬼玩意。许若谷像是看自己不成器的狗儿子一样看着眼前这团白不溜秋的东西,摇了摇头。这时他看见门外站着一个人。
那人一身流云,逐渐走进,曲裾袍下摆处蔓上一条滴入水面的渐变墨痕,衣袖处有柳叶花藤银纹宽边,周身散发着不知是冷气还是云气的雾痕。他脸上带着天生的冷淡神色,但是举止却颇得体,并无一丝矜骄孤僻之感。许若谷发觉此人不论是衣着外貌还是神情气场均不同于其他的师兄弟。
“师兄也是来参观的吗?”他问着,想不出对方是谁,但这人自己曾经一定见过。
对方微一颔首道:“方才听众人谈论,说是你有一人需要他人收留,我瞧见他们神色,似乎这人蛮有趣的,于是我便过来看看。”
“嗯,不过不是有趣而是吓人,来参观的师兄弟全都被吓走了……”
“那可真是有意思了,我先进去看看,可以吗?”
“师兄请随我来。”
褚风沅此时已经躺下,他毕竟也累了一下午,这会已经睡着了。
那人一进来便闻到一股浓烈的奶香,突然心中一颤,感到了多年以前便存于记忆中的感觉,那是骸骨从体内抽拔而出的剧痛和肺腑瞬间湮灭的虚空。待他走到床沿,看到一滩白布包裹起来的东西。白布包裹地很好,既不紧致也不松散,听到从白布中发出的甜美呼吸声,知道这人睡得很香。
几乎是出于本能地道:“给我吧。”
许若谷大惊,大惊之后便不住道谢,正欲问对方的寝室方位,好帮忙搬去,便听到门外一声鹤鸣传来,他彻底呆住了,看着眼前这位师兄将床上那人抱起,坐上了早已候于门外的仙鹤后便消失在一片云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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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风沅今夜失眠了。但也都怪他自己白天睡太多。他感受到身下被褥枕头无不比先前那人房内的柔软舒适,心道自己一定是被转移了,但对方一直没出声吵醒自己,心中窃喜想着自己肯定又是遇上了个好人。
窗外一阵风吹来,他感到身上有些冷,这才反应过来上身的白布已经除去,看样子上身的伤是痊愈了。又感到腿部传来坚硬的触感,又猜测大概是腿上白布也已除尽,断骨之处绑上了一根长木。虽然睁开双眼丝毫看不到周围有什么事物,但还是能感受到脸颊皮肤浸入空气中的清凉快感。看样子,褚风沅心道,这次收养自己的人十分懂得医术,他竟是在自己熟睡时就将那些折磨了自己这么多天的伤医好了。
那人听到这边有了动静,便放下手中的书卷从隔间走到内室,将床铺上的薄被轻轻掩到了褚风沅身上。有几绺发丝簌簌地散落下来,轻轻拂在褚风沅的腰侧。褚风沅没忍住,笑了一声。
“醒了?”对方轻轻道,声音有些沙哑。
“嗯。还不知兄长姓甚名谁?在下褚风沅。”
上方传来一阵浅笑,听得对方答道:“柳玄。”
褚风沅还在思索是哪个柳哪个玄,又听对方说道:“你感觉怎么样?”
“哦,多谢哥哥照顾,我现在好多了!”
褚风沅向来脸皮厚,又听声音感到对方比自己年长,因此更是倚小卖小,不要了个脸,撒起了娇。
“嗯。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可否回答。”
褚风沅听出了对方突然严肃了起来,知道这问题一定不是什么轻巧问题,便道:“可以。”
“你可否有眼疾?我是说……眼盲?”
褚风沅大失所望,悻悻地答道:“不曾、没有、怎会?”
“是我误判了,打扰了。”
一阵上好衣料互相摩擦的轻灵声音传来,脚步声已经渐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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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名毛贼模样的少年出现在了试剑园内,一堆正在练习高阶除妖术的弟子见此怪人,纷纷停下练习,围上前去,走进后看到他脸部还有淤青未消,模样有趣得很,知道这一定就是昨天那个缠足缠到头顶的鬼玩意,于是疑虑消除,开始互相打起了招呼。而褚风沅似是对观内地形不甚熟悉,竟是迷了路,找不到昨夜收留自己之人的寝室。心中虽也后悔没有好好向对方道谢,但又认识如此之多的新朋友,一下子愁云散开,狗精神了起来。之后,经过其他师兄弟的引导相助,竟也成为观内一名半路弟子,开始光明正大地在观内学习起来。
八丨九天后,随着他的伤势渐好,他本来的模样也渐渐明晰了起来,大家越发地发觉的此人长了张妖孽的脸,之前一些玩得好的师兄弟渐渐疏远了他,而一些之前从不与他说话的师姊妹倒是与他混到了一起。
为什么是混到了一起。
“风沅来嘛!我们一块玩!”“今天领我们去那里探险呀?昨天那个好刺激啊!”“嘁!你胆子好小,我就不觉得有甚刺激。”五六个女弟子咯咯唧唧地说笑着,对着褚风沅发出一波又一波的邀请。
褚风沅转过了脸。
鼻梁之上,双眉之间,有一妖娆的胭脂花纹,眸子似是积水的深秋寒潭,眼角微微桃红晕染。身后石桌上,有一碟胭脂,一碟清水,一支毛笔架在笔山之上,还有三盘粉红玉莹的东西。
只见他憨赧一笑,解释道:“最近大家学习了一种高阶驱邪法术,正好我前几日听见墙外一户人家说起北山闹鬼一事,我想今天带大家看看去!”
“不了不了,我觉得昨天那个‘猿猴跳崖’就挺刺激的了,我们就玩点这个就好。”一人说道,众人纷纷应和。
“那好吧,反正你们也都没有画这个破花纹,那我自己去就好了。”
“怎么?去就可以画这个花纹吗?”大家纷纷又提起了兴趣。
“对啊,这个——叫做‘丝蕊’,是用我曾经云游四方时在‘露允寺’得到的上等朱砂绘制的,驱邪效果极佳。还有这个,也是我昨晚彻夜想出来辟邪的灵药,叫做‘红元膏’。”说着便指向身后那三盘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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