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兴（1/2）
夜里只睡了一个更次的后果就是才刚过了未正，江澄就觉得有些困了，但军需营的银两必须清点明白，他自己在腕子上掐了一下，让疼痛把睡意暂时给赶走，就带着军需营的士兵们将银钱一箱箱理好，全部贴了封条。再命士兵们把运饷银的车子清理好，套好马匹，一切就绪，他坐在椅子上假装闭目养神，困意太浓了，后背一挨上椅子的靠背他就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久，他听到一个声音连着喊“澄哥，澄哥醒醒”，他一个机灵就站了起来，站稳之后，方才睁开眼睛往四下里一看，董雯在他两尺远的空地上站着呢。
他赶忙招呼：“子雨且少待，我这就让人装车。”扭头吩咐士兵们往车辆上搬箱子。
用来发饷的银钱大部分在宜雪、一部分在天岏、少部分在芳晖，都需派人清点并分别运往各处军营。今日晌午在众人走后，江澄向明帝提出由董雯押送从宜雪运往荥阳大营的饷银，由花思舞押送从宜雪运往凰朝东境水军的饷银，他自己则赶往天岏去清点饷银并安排车马运往西境，不料明帝前两条都同意了，却不同意他去天岏，说是他还要服药，不能离开郡衙。他听了甚是不乐意，他已经不咳嗽了，发放饷银乃是军需营的本职，他不做要推给谁去做？
然而明帝并不松口，当场传了何巧文进来，把清点天岏和运送西境这两样差事，安排给了沈名菡和何巧文，他好生郁闷，这沈名菡还有成化郡那五个新得的县城要接收，哪里能腾出手来清点天岏的银两，但明帝却道若他觉得沈名菡差事过重，就让沈名菡留两个县城给他好了。他无奈，提出自己去芳晖清点银两，孰料明帝仍旧不同意，说是芳晖的银钱由罗幻蝶清点便可，他听了只好先来整理饷银。
董雯打量了他两眼，问道：“澄哥怎得困成这样，回郡衙补觉吧？”
江澄一边指挥士兵们按字号放箱子，一边笑道：“不妨事，董公子还跟你一起去么？”
董雯抬眼看着远方苍黄的天空：“哥哥有阵子没见母亲了，让母亲安慰安慰他也好。”他点头赞同：“男孩子便是长到八十岁，受了委屈也想要母父安慰。董公子有董侯疼爱，终究不会过得太差。”
董雯看了看他，欲言又止，江澄见状便自己往一旁走了几步，在房檐下站定。董雯迈步跟了过来，低声对他言道：“澄哥，我想劝母亲给哥哥另觅个妻主，澄哥以为如何？”
阿雯不愧是年轻一代中的翘楚，想法一点都不守旧，江澄甚是欢喜：“我觉得没什么不好，男家悔婚、男儿再嫁、男儿提出和离，我都是赞成的，将来制定新户婚法，这些都要考虑进去的。”他停了一停，又嘱咐道：“只是此事不能你说了算，也不能董姨说了算，得是董公子自己乐意，他若心里舍不得那个混账，你和董姨强迫他另外嫁人，怕是要有别的变故。”倘或悔婚另嫁不是出自男儿的意志，那就会有些意想不到的情形出现，比如母家嫌贫爱逼迫儿子撇了寒素儿媳另嫁富家高门这种事就会时有发生，董家倒不会嫌贫爱富，但看董云逸千里迢迢从京城来吃醋的情形，很难说董公子对这史紫瑶的感情究竟有多深。
“这我知道的，我不会过激行事的，澄哥放心，若有正派上进家世一般的未婚女儿，还请澄哥帮忙留心下。”
江澄听到此处问道：“想让董公子做正室？”
董雯点头：“母亲不会舍得让哥哥给人做侧室的。”
江澄听了，心中五味杂陈。已经嫁过人的男儿不想做侧室，那多半就只能嫁个孤寒女儿，豪门世家的女儿有几个像关吟那样肯娶个被休的男儿做正室呢？他看了一眼远处又在积酿雪意的天空，无声地笑了笑，便是关吟眼下也还没有正式迎娶楚遥呢。
董雯走后没多大一会儿，负责押运六万水军饷银的花思舞和使枪女子就前来领银子了，使枪女子负责运送芳晖库中的银钱，两人结伴而行。
与江澄和董雯都是负手而立让士兵们搬运钱箱不同，这两个都只有二十几岁的年轻校尉是亲自动手和士兵们一趟趟地搬运箱子，钱箱子很有点分量，两位校尉周周正正的脸颊上都红扑扑的，江澄随口喊话让两个校尉歇息会儿，两人都摇头，花思舞更是憨厚一笑：“没事的大人，这点活儿累不着我们的。”他蓦地想起这不就是董雯所说的正派又上进的女儿吗？
这么想着江澄就跟这花思舞和使枪女子闲谈起来，这两个都是实在人，不到一支香的功夫家里的情况就被他打探了个七七八八。两个虽然都是普通百姓，但家中并不穷困，花思舞家还是当地最大的财主，这个他也不奇怪，这两位都是由绝伦科入仕的，自古穷文富武，练武的女儿没几个家里揭不开锅的。使枪女子已经娶了房正夫，正夫给她生了个公子，花思舞这人却是只爱练枪使剑，年纪和使枪女子相仿，房中侍儿都没一个。
他在心里一拍手，就这个花思舞了，家世一般人憨厚，光杆一个没夫郎，给董公子做妻主，挺好，当然董公子觉不觉得好，那就不知道了。
送走了花思舞和使枪女子，江澄就直接回郡衙了。满以为还不到酉初，他可以在晚膳之前补个觉，哪知他刚一走进郡衙大门，侍卫就跟他言道柳相请他去书房。
书房中只有柳笙一个，他见状便知这是有费工夫的事要他来做，果然柳笙笑呵呵地把手中的纸笔推给他：“陛下在天羽楼请慕哲瑜吃饭，我去陪客，这个城郊里坊联动排查宵小的章程，澄之先起个草稿吧，我晚上过来修订。”
他点头，又想起沁雅的事，问道：“柳相这回要给慕哲瑜保媒吗？”
柳笙笑了：“不能说风就是雨，今个儿是只吃饭，说亲的事回头再提。提得太早了，她会以为咱们不信任她，要给她身边安眼线，她心里拧巴了，对朝廷对康和皇子都不好。”
他微笑：“柳相虑事周全。”
地盘越大宵小越难防范，何况这几个新拓城池原本都是玄武的地盘，玄武这几年朝政黑暗地方上更是一团茅草，当地的世家大族把持官府，百姓们的日子水深火热，盗贼猖獗，杀人放火都是平常的事，聚众打劫也屡见不鲜，他之前和董云飞在浮天县一带碰上的那一伙儿强盗就是当地的不良百姓，在这样的形势下，敌人派几个杀手浑水摸鱼实在是太容易了。得把百姓们按户籍理顺了，把保长里正乡长的职责给明晰了，让坏人无所遁形，方才能还村坊以太平，只有村坊太平了道路安全了，才能够让百姓安居乐业，才能够有车旅辐辏兴盛繁荣。
边想边写，既要确定大的纲目，又要把各种可能的情况都考虑进去，有些事是必要提前思量到的，比如究竟几户为里？是五十户好呢还是八十户好呢还是一百户好呢？凰朝原以八十户为里，玄武以百户为里，而白虎以一百一十户为里，玉龙则以五十户为里，天下一统后以多少户为里比较好呢？这不是单纯的数字多少的问题，而是涉及到户口多寡和里正对本地的实际控制能力的问题，当然背后还有一个以哪国的制度为正的问题。再比如朝廷要不要给这些乡长里正保长发俸禄？如果发俸禄，发多少合适，会不会给国库带来过重的负担，若是不发俸禄，她们会不会敷衍懈怠，起不到应有的作用？再比如这些乡长里正保长们倘若要组织成年女儿在村巷巡视，朝廷允不允许？允许的话会不会变成不受朝廷控制的地方割据势力，不允许的话百姓们遇到了恶人，又该向谁求助？
等把章程写完，他只觉脑汁已空。
天早就黑了，柳笙却还没回来，他江澄只好把章程往桌子上一放，自回正院用晚膳。没想到正院中也只有小仆人在，他一问说是几位殿下从早上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
大家都没回来，他一个人也不好先用晚膳，找小仆人要了份点心填肚子，才吃了两口，小仆人就来报白虎皇子有事找他，在门外候着呢。
江澄有些诧异，放下手中的点心去见白虎皇子。皇子仍穿着那身羽毛氅衣，站在门外亭亭玉立，优雅得像是只尚未归巢的仙鹤，见他出来了也不啰嗦，简单明了地提出请求：“我打算这两天就动身去凰朝京城，把歌舞坊在新年之前开起来。”
江澄点头：“挺好呀，新年官员们都休假，应该有不少贵女会去给皇子捧场。皇子有什么地方要我出力吗？”
“听说如今路上不大太平，我原本的那些手下都是我姐姐的人，我也不敢用，我想请大人给我安排几个护卫，最好是男儿，我听说凰朝是有男兵的，当然我不是凰朝什么人儿，我不会让男兵们白给我出力的，我花银子雇他们，每人二两银子，车马费、路上的吃住都是我的。”白虎皇子声音不高，但话说得井井有条。
江澄听了便忍不住给这皇子叫好，果然是个头脑清楚的，当下堆笑道：“皇子请先回，我这就去给你挑护卫，不过皇子准备雇佣多少个人啊？”
“十个人吧，太少了不行，太多了我负担不起，毕竟我这歌舞坊还没开张呢。”
“那就十个，皇子回去静候消息吧。”
白虎皇子迤逦而去，江澄扭头想找个人去医帐里要十个男兵，却发现找不到合适的传话人，董雯和御前亲军们都不在，院子中伺候的小仆人身份又不够，穿堂过道里倒是站着一二个御前侍卫，可他不是御前侍卫的直属上司，总让御前侍卫替他做事，会惹侍卫厌的，况且这些侍卫既不归他管也就不见得会为他怎样出力。
得，还是自己跑一趟吧。
从马厩里牵了坐骑，他昏头昏脑地骑马前往医帐找高敬和那一百个男兵。高敬和男兵们正在跨院里坐着用晚饭，见他到了，热情地站起来打招呼：“澄哥要不要一起吃点？”
江澄微笑：“不用了，我来找你要十个男兵，不，十二个，你多给我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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