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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此恨绵绵(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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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说,聪明反被聪明误。谁叫她贪心,不仅想要她死,还想她心如死灰地死。她不会知道,她今日给她的这杯黄泉酒,他日自有人替她还她。

“既然是三郎的意思,”她说,“那好,我喝。”

郑忱回来,郑念儿玉体尤温,安奴面色惨然——他会回来得这么快,是他始料未及。

郑忱面无表情,眉目浓烈得像一只地狱归来的艳鬼,良久,喉中咕噜一声:“姑姑最后……说了什么?”

“三娘子说,”早备好的回答,还是说得战战兢兢,“不恨。”

昭熙在探云阁外徘徊已经好一会儿。

该怎么开口?

说上次鲁莽,特来赔罪?她会喜欢这些古籍善本吗?要她问,书从哪里得来,他是该实话实说,还是轻描淡写提一句,部属进献,因看到题跋上有谢家的印,所以拿来物归原主?像是哪种都不太对。

世子这是怎么了?小厮捧着书卷,心里一万个不懂。都到宝光寺了,不先去瞧三娘子,却来这里?来这里也就罢了,都到了门口,又杵外头发什么呆?太阳是越来越烈了,世子这是要榨油吗?

昭熙自然不会去理会身后幽怨的眼神,只深吸了口气,要吩咐叩门,忽然门“吱呀”一下开了,四月自里头出来,猛地撞见昭熙主仆,略吃了一惊:“世子?”随即道,“世子来找华阳公主吗?”

“三娘在这里?”昭熙脱口问,心里想:却是不巧。

幸而四月答的是:“不在。”又拿眼睛上下打量昭熙,意思很明白:你不是来找妹子,来这里做什么?

昭熙干咳一声:“我来拜访谢娘子。”

一个少年郎君来拜访一个没出阁的小娘子——亏他说得出口!四月心里腹诽,到底不敢擅自做主,只道:“世子稍候,我去通报姑娘。”探云阁原就不大,很快又出来:“世子随我来。”

昭熙跟着四月进门,看见院里停了有两三辆车,有婢子正指挥仆妇下人把箱笼搬车上去,地上还杂七杂八堆着好些东西。

昭熙心里疑惑,但是四月脚步轻快,绕了过去。

谢云然在厅中等着,倒没有设屏,照常戴了茶色帷帽。淡青衫儿,袖上绣一对金色的蝶,翩然,正与垂下来淡金色海水珍珠坠相称,清爽得好看。

夏日里瓜果多,案上林林种种摆满了,又配以五色饮,却没有煎茶。

“谢娘子。”昭熙叉手行礼。

谢云然回礼:“世子坐。”

昭熙落座,开口便说道:“我今儿,是为着前儿鲁莽连累谢娘子前来赔罪。”

他今日来意,原就在谢云然意料之内,当即应道:“世子客气了。”漏月亭的意外,她也该负一半责任。

昭熙微示意,小厮上前,双手奉礼:“……原是想谢谢娘子照顾我家三娘,却不想令娘子陷入尴尬之地,这点东西,还请谢娘子莫要嫌弃。”

他是一心一意认定了她对三娘别有照顾,谢云然有点啼笑皆非,然而人家诚心诚意提了礼来,推拒回去未免小家子气,面上也不好看。好在来日方长,找机会回礼给三娘就是了。便不啰嗦,只道:“世子有心。”

余下无话可说,昭熙只是舍不得就走——这室中像是别有氛围,外头的热气宵宵,此间清爽沁脾——小饮了一口玄色饮,忽道:“我进门时候,瞧见院子里停着车,谢娘子是要出门吗?”

谢云然颔首道:“是。”

昭熙“啊”了一声,忙道:“如此……就不打扰了。”

谢云然也不多挽留,随之起身:“四月,替我送世子出去。”

四月应声。再路过院落,箱笼已经装了个七七八八。昭熙没忍住问:“你家姑娘……这是要去哪里?”

四月瞅了他一眼:“世子不觉得,自己问太多了吗?”

昭熙:……

谢娘子斯文大方,这丫头却像是长了满身的刺,冷不丁就要刺他一下,昭熙不好跟个小丫头去计较,只得好脾气地道:“我是想着,如果你家姑娘要远行,也好备份程仪……”

“不必了,”四月淡淡地说,“我家姑娘不过是回家。”

“谢娘子要回家?”昭熙一脚踏进疏影园,就问。

“是啊。”

昭熙挑眉:“我怎么觉得,三娘有事儿瞒着我呢?”

嘉语挑了半天,拈起一颗糖渍的青梅,方才懒洋洋地说道:“不干哥哥的事,哥哥问这么清楚做什么。”

昭熙:……

有这么当妹妹的吗!

却道:“三娘说的对。说来你前儿五百部曲交给周小子的事儿,我也还没和阿爷说呢——”

嘉语:……

有这么当哥哥的吗!

“谢姐姐要出阁了。”嘉语没精打采地说。

昭熙一呆。

怪不得她说“不干哥哥的事”,确实不干他的事。昭熙默默地想,默默喝了一口茶,不知道为什么,三娘今儿倒是兴起,煎了一整壶的茶,他来赶个巧,还是滚烫的,一直到肠子里,都还是滚烫。

没准是为谢娘子煎的。

三娘和谢云然好,希望他娶谢云然,他心里其实是知道,但是三娘也说了,他是为自己娶妻,不是为她娶嫂子。

而他当时脱口说的那句“总该是个美人吧”,也不是假话。想以他的人才家世,难道就配不上一个才貌双全的小娘子?他想娶个美人,有什么不对?当然谢娘子是很好。然而世间,就有这么阴差阳错。

只是忍不住问:“许的哪家?”

谁会是她的夫君?他想不出来。以谢家门第,如果她愿意低嫁,洛阳城里也还是有大把的人伸长脖子等着娶,娶——谢家门庭,谢家钱财,谢家在仕途上的助力,而不是……她。以她的心高气傲,该是不情愿。

她像是开在百花园里,都能卓尔不群,怎么肯低头做一棵草。

嘉语瞧了哥哥一眼:“是广阳王。”她这个傻哥哥,倒是笃定她什么都知道,该死,她还真什么都知道!

广阳王。昭熙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来。广阳王行十五,是他的族弟。他家子嗣单薄,论血脉倒是不远的。听说幼时得病,盲了双目。能找到这样一个人……也是可怜了谢家做父母的心。

“怎么这么快?”昭熙道。

“也不算快了。”嘉语心里想叫你去找个古籍善本你找了整整半个月,还能怪人黄花菜凉得快,“前儿广阳王陪着他婶娘来寺里上香,宜阳王妃一眼就看上了,谢家……自然是肯的。”

相看什么的,对于广阳王,也就是个过场。

据说他未盲时候,曾在谢祭酒门下就学,彼时家中就有意,只是当时小,未及定下他就出了事。后来父母相继亡故,再无人做主。那时候谢云然未曾遭厄,谢家哪里舍得把个四角俱全的女儿给个瞎子。

打听到这一段前因,嘉语也不知道是该艳羡广阳王的运气,还是扼腕自家哥哥迟钝,总之事已至此,也算是皆大欢喜。

“人生于世,难免惑于声色,”嘉语叹息说,“不然哥哥以为,从前我……难道是因为宋王才华格外出众吗?”

倾慕一张美丽的皮囊,多可笑。然而人扪心自问,谁又能免俗。就不论宋王,她当初与谢云然结交,难道与她姿容脱俗全然没有关系吗?所以嘉语对昭熙的决定并不意外,只是可惜。

如果一开始就心存遗憾,心有不甘,以后漫长的岁月,只会炼就怨偶,那又何苦。

“谢姐姐和广阳王,也算是一段佳话了。”嘉语说。她从前的记忆里没有广阳王,乱世里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昭熙却仿佛被刺了一下,不知道刺在哪里,也不知道怎么拔·出·来。也没有细想。他再喝了几口茶,是茶水不是酒水。当然三娘说的没有错,毁容的女子与盲目的夫君,再合适没有——当然是佳话。

他起身道:“我先回去了。”

嘉语应道:“好。”又说:“既然哥哥已经和谢姐姐赔过罪,没什么事,明儿就来接我回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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