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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内一片祥和宁静, 林赐的手术毫无意外, 整个人神清气爽。医生示意家属病人可以进食以后, 林未眠去附近的小店买了稀粥和一些水果,叫胡米的特助全程跟随,林未眠侧目看他那副油盐不进的扑克脸, 简直是性转版的成年谢佳期, 知道说不听的,也就由得他去。上楼的时候,胡米替她提了那一兜水果, 一身浩然正气,仿佛手中提的不是苹果香蕉梨, 而是去炸敌人碉堡的炸|药包似的。
林赐靠在床头,葛淑贞一勺一勺地喂他喝那白粥,林未眠静静站在一旁看着。也许葛阿姨确实比云筱女士更适合他。在她儿时的记忆里, 她就从来没见过父母之间类似这样温馨的场景。待他喝完了这碗粥,林未眠才说:“爸爸, 我以前的相册还在吗?”
事故之后, 云筱直接带走了她,她收拾的那些最重要的、带到爸爸新家的东西全部都抛弃了。别的失去了犹可, 唯有那本相簿,是她童年时期的瑰宝,无论如何不愿割舍。先前为着里头有一大半都是谢佳期的照片, 没有让她爸给她寄, 现今, 和谢佳期本人都过从甚密,那还和自己避这些嫌疑做什么。
林赐擦了嘴,“在的,让葛阿姨明天带来给你。”
“不了,我等下要回去了。”林未眠摇摇头,“你出院以后寄给我。”
林赐不由得讶异起来,“这么急?不是小长假么,你不再陪爸爸几天?”
葛淑贞也说:“这么快就要走,阿姨都还没有款待过你。再留两天!”
林未眠说:“我功课落得太多了,要回去加油了哇。”
林赐听了,心想也许是云筱那一方面对她施加了压力,自己这边强留只怕会让她为难,况且在医院待着也委实不像个样子,也就点点头,“那好。”望望葛淑贞,“淑贞,你替我送送这孩子。”
“不用送了。”林未眠连连摆摆手。
“要送的,要送的。”葛淑贞有点慌。她一向心存愧疚,生怕别人说她是一位刻毒的后母,所以对林未眠的态度总是尽量和蔼。
葛淑贞搀着林未眠经过杜兰面前时,她那双眼睛几乎要把林未眠盯出两个窟窿。
胡米淡淡地插到两人中间,护着林未眠出了病房。
三人从病房出来,林未眠转个身,带上门之前还和爸爸挥了挥手当作告别,他在那里眼睛倒又红了。眼看杜兰往这边走了过来,她慌忙闭上门。
气场这种东西完全没有办法解释。
有人白首如新,有人倾盖如故,还有的人,一和她靠近你就觉得特别不安、诡异——现在的杜兰就给她这种印象。
但是之前,刚到新家的时候,这个人不是这样的。那时候的杜兰,虽然也不爱说话,总是一脸忧郁的表情,站在小轩窗前,架着小提琴,拉一些抵死缠绵的曲子,但至少,眼神带着温度,不像如今这么瘆得慌。在饭桌上偶尔目光相撞,杜兰的脸上还挂着点笑意,像上弦月幽微的光,没有力量,也没有危险。林未眠对于不熟悉的人很难放得开,没有回应过这种温雅的表情,多数时候低下头吃饭。
她初到新的城市,一切都是陌生,因着父亲太快就有了新太太,心里接受不了,不愿意和他们说话;初转学,新老师新同学也不合式。她习惯躲在房间,或是窝在沙发的一角,翻她的宝贝相册,试着从过去的生命轨迹里找到一点安慰。里头有一多半都是美东拍的她和谢佳期的糗照。拍照技术不稳定,有的甚美,有的却只有一半脸,构图也乱七八糟,美东玩了一阵子就腻了,洗出来的照片全部送给了她。而谢佳期甚至不知道自己被偷拍了这么多张照片,成了阮美东用来练手的主要模特之一。
那个周六,夏日清晨和煦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她穿睡衣伏在床上,照例第一千零一遍翻那相册释闷。一下子翻到小学二年级的集体照,那时的规矩是女生站前两排,男生站在后边的阶梯上,佳期站在第二排,而她不肯听从安排,站在第三排的阶梯上冒充男孩子——为的是在佳期的头上比两个剪刀手。当时的摄影师或许也是一个有童心的人,对于她这样的胡作非为非但没有制止,反而包庇了她,径直洗了出来。谢佳期懵懵的多了两只竖起来的耳朵。
房门突然敲响。
她扭头看时,杜兰推开门,脸上有一抹淡淡的忧虑,她说刚刚有人打电话来,一个叫佳期的女孩子出事了,让她回晋市看看。
犹记当时腔子里一颗心狂跳,脑子里却木木的,下地站着问:“出了什么事?”
杜兰说不知道,只说快不行了,又问:“是你朋友?不是诈骗电话吧?”
那时候谢佳期本人是没有手机的,她也没有,她跟着杜兰回到客厅,跪在那座机跟前,回拨那串来电号码,无人应答,又将电话打到了顾阿姨手机上,也没有接通。至于云筱女士,她说了,以后除了林未眠结婚或是林赐死了这两件红白喜事,“你们姓林的都不要再来骚扰我。”
她茫茫然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阳光一点点炽烈起来,也许那光芒太过于盛大了,眼睛像盲了一样看不见任何东西,手心汗津津,嘴里却是干涸的,想要咽一咽口水,才发现喉头艰涩。
杜兰提醒她,“让你爸带你去看看呗。”
“可是爸爸出差了。”林未眠喃喃的。
杜兰就不做声了。
“杜兰姐,你不是会开车吗?”林未眠想起来,她经常开车带她母亲出去购物,抢上去抓住她的两只胳膊,“你会的呀。”
杜兰左右看看她那两只手,缓缓地说:“会倒是会。”
“你带我去!”
车子的发动机轰隆隆作响,杜兰甚至还俯身过来,微笑着替她系了安全带。
——所以说车祸全是她自找。
葛淑贞挽着她到了楼下,眼睛就没有离开过她的脸,赞叹道:“真像你爸,长得好,尤其是这高挺的鼻梁,看着就有气节。”
林未眠抿嘴笑笑,并不答话。出了住院大楼的大门,胡米指指侧边停的一辆小车,说:“我去把车开过来。”
葛淑贞便挽着她,站定了,细细打量,忽然眼睛里有了层蒙蒙的泪雾,叹道:“那年…我本来也怀了你爸一个孩子……要是生下来,兴许也像她爸,也有你这样的眼睛,你这样的鼻子——也有你这么美。”
林未眠有点震惊,这件事她从没听任何人说起过,因而慢慢地问:“是,是我和杜兰出事那年吗?”
葛淑贞点点头,眼里的湿意更明显了,“也是我福薄。看到你,我就想到那孩子。”
林未眠不知道说什么才能安慰她,她在这方面一向就迟钝得很,一不小心说错话可能还会起反作用,在对方的伤口上撒盐,所以她选择了沉默,待胡米将车开到近前,方才扭头说了一句:“阿姨,送到这里就可以了,你多保重,我爸爸也拜托你多费心。”
葛淑贞也察觉到自己说得有点多了,擦了擦眼角,“嗳”了一声,笑道:“你也多珍重,好好学习,有空来玩。”
坐上副驾驶的时候林未眠想,其实她算特别没心没肺的那种人,但凡细腻敏感一点的,出过那样大的事情,只怕连车都不敢坐了。细细算起来,也许是见鬼这件事,转移了她的注意力,让她有了新的烦恼,无暇反复咂摸事故的细节,反而在心理上痊愈得比较快。
“先去找小东家。”胡米忽然说话。
林未眠看他一眼,没想到胡米会说出“小东家”这样俏皮的词汇,不过也只怔愣了一瞬,随即摇了摇头,“不去找她。我直接走。麻烦你送我去车站。”
胡米看向她:“林小姐,你走了我怎么和她交代?”
换作平时,林未眠已经炸了,可能要说“本大爷想走就走,想留就留,她算老几,管得着么。”或是跳下车来,宁愿去坐公交。但是今天她内心寂灭,没有力气闹,想了一想,从自己的小挎包里掏出手机,朝小胡摇了一摇,“这样吧,我给她打个电话,说清楚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要走。”
胡米点点头,并不发动汽车引擎,说:“林小姐请。”
林未眠心里是叹服的,着手拨电话。
整个办公室的亮度调到了最暗,华市的区域经理正图文并茂地讲述最新商区的开发方案,谢佳期坐在末席倾听,侧边的手机屏幕忽而亮了亮,她微微瞥了一眼,拿了手机,步履轻盈地起身推门出去,接起电话:“喂。”
林未眠的声音:“谢佳期。”
“是我。”佳期在这边点头。
“我回去了。”
“回去?”佳期抬脚走了两步,这幢楼是H型的,她站在连接南北两部分的狭长走廊上,下方是喷泉池和大理石雕塑以及绿化,花圃里的蟹爪肆无忌惮地盛放,黄灿灿的,随风微微摇动。
“我先回学校了。”声波一浪一浪地传过来,有点失真,“你好好见习。对了,你别怪胡特助,是我坚持要走的。”
谢佳期垂着睫毛,没有则声。
“就这样,不打扰你了。”
对面爽快地噗嘟一声挂了线。
佳期在这边,把头抵在玉白的花岗岩廊柱上,冰冰凉的感觉沁入肌理,她垂眸看着下边的秋景,待了半晌,转身回了会议室。
散会之后,她推门出来,只见小胡等在外边,面色是漠然的,只徐徐鞠了一躬,“大小姐。”
佳期没有停留,脊背挺得笔直地往谢沐的办公室走。进去刚在椅子上坐好,胡米就跟进来了。
两人对视两秒,胡特助就说:“没有发生大小姐担心的事情。”
佳期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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