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暗(1/2)
楚秀致从来不会去千红窟那种地方, 但是倘使她不去, 她就不知道, 自己原来一直对景璨有很大的误会。
楚大夫光风霁月, 若是让他知晓楚秀致去了烟花之地, 恐怕要折了她一双腿。
上回门房说的话, 楚秀致听了, 回去之后便很不舒服,莫名其妙地又有几分恼火,这两月她想了许久, 可还是没想明白,自街上心乱如麻地捏着那六十几两银票,一晃神, 抬起眼, 就发觉自己站在了千红窟门口。
千红窟有个别名,唤作“近水楼台”, 地址近水, 用三十二根圆木大柱自水中撑起一座巍巍然飘香楼榭, 里头重檐斗拱, 设计精妙绝伦, 里头有女人的笑语, 男人的豪言,觥筹交错的声音,还有琴瑟靡靡。
楚秀致咬咬嘴唇, 走了进去。
她为人温柔, 不如意时常对人示弱,可一旦决定了什么,又百折不挠,身上千疮百孔也不想放弃。平生没有什么是她必须要得到的,但有一样东西,一直如鲠在喉,那就是景璨。
“哟,这是哪家的姑娘,走错地方了?”龟公堆着一脸褶子朝楚秀致笑。
楚秀致是做脂粉生意的,但她们锦秀阁遭贼打翻满柜胭脂水粉的时候,香味都没有千红窟里这么浓,她皱了皱眉头。
这姑娘美貌昳丽,双眸清澈如秋水,还似乎不通世事,龟公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
“我找景璨。”
龟公一笑,“这里所有的姑娘都想陪景公子喝酒,你……”
“不用找了。”楚秀致冷着花容玉貌的脸,仰着头望向二楼,景璨喜欢靠南,雅间,爱阳光,她扭头拎着裙摆上楼梯去,龟公忽然追了几步上楼,“哎,姑娘你找景公子?恕小的冒昧,您是景公子的谁?”
他做不了千红窟的主儿,金妈妈听到声儿,也朝楼下张望来,登时绢子里的葱根玉指指着龟公叱骂道:“你个没眼力见的,这位可是景公子的夫人!”
楚秀致蹙着娥眉,脚步轻盈地上了二楼,金妈妈笑脸相迎,走了过来,为难道:“景公子喝醉了,他的书童今日竟没来,我们正愁找不着人送他回去。”
楚秀致拿了银票的手在微微颤抖。
金妈妈见她脸色苍白,额间雪肤沁出了薄薄香汗,想来是走得急,心急如焚了,怕当中有误会,忙道:“没人与景公子相好,您放心,他从不买姑娘过夜!”
秀致手指又倏地一松。
她愕然地望向金妈妈,对方幽幽一叹道:“本来这么大的金主儿,我是上赶着巴结都怕来不及呢,他钱是给的不少,可要是买了我家的姑娘,我岂不净赚?可惜了!您随我来就是了。”
楚秀致还怔怔地,跟着金妈妈走入一间雅间。
重重纱帘后,影影绰绰地立着几个妙龄花娘,杏眼微圆地凝着趴桌上酡颜俊美的景公子,但谁也没敢碰一下——景公子有个坏习惯,他喝醉的时候,没有女人能碰他,不然,他会打人。毫不留情地一巴掌甩在女人脸上。
景璨喝醉的时候是很安静的,不撒酒疯,几乎比醒着时还谦谦君子。
但就是让人很心疼,很心疼。
楚秀致垂了脸颊,半晌,道:“我是来还他钱的,他既醉着,我还是走了。”
金妈妈忽道:“夫人留步。”
她回头,瞅着金妈妈,脸色在半明半昧日影之间透着苍白和疲惫。
金妈妈叹了叹,道:“其实我本也不该多嘴,只是这些年吧,我实在见不得景公子皮里带笑内里五脏俱伤了,夫人,景公子是我们这儿常客,得有四年多了。您知道他头回来是为着什么么?”
楚秀致愕然。
她没想过,自然可能是他认识了什么坏朋友,被人拉进来的,也未可知。
金妈妈仿佛能看穿她的心思,低声道:“他是自愿来的,头回来是为了打听一个叫‘秀芝’的女人,不是老鸨子我多嘴长舌,我也是不久前才晓得,夫人芳名,巧了就是‘秀致’。”这句话让楚秀致的目光木然地转向了金妈妈,金妈妈笑了下,叹息道:“我是最能作证的了,那几年但凡花楼里的姑娘,甭论千红窟万艳楼了,大多‘紫芝’、‘玉芝’的,这是因着前朝有个艳冠天下的名妓唤作珑芝,那会子人爱虚名,都学着人家取名,景公子不知在哪听了您的名字,心生了点儿误会,以为夫人……他常来,找我打听。”
金妈妈道:“我倒是认识好几个秀芝,那会子比现在还爱敛财,任是没有秀芝,也到处搜罗新鲜姑娘,说名唤秀芝,就是为了留住这个有钱的恩客。景公子是一个都没认同,后来听说他成婚了,以后便再没来过。”
“我以为景公子是决心迷途知返了,没二心,也才没多问。”
楚秀致仿佛听到了另一个景璨的故事。
金妈妈嘴里那人,是他?醉醺醺地卧倒在纱帘内帷之间,脚下堆着一摊碎瓷的男人?
楚秀致的呼吸渐渐地急了。
金妈妈朝一个花娘道:“云芝,你去碰一下景公子。”
还真遍地都是名字含“芝”的?楚秀致初进门时的羞耻和自厌感顷刻之间荡然无存,她眼睁睁看见那姑娘弯腰碰了一下景璨的脸,他就像按了机关一下,忽然弹开,一个耳光扇过来,云芝娇弱的小身板哪里躲得过,幸得被身后的姐妹拽住了胳膊往后拉了回来,才只被拂到了香肩而已。
云芝也是辣性子,哼声哼气地跺了下脚,便走了。
金妈妈无奈,“就这样,我们没法送景公子回去,我让人找周延小爷去了,还没回来。”
楚秀致微微咬唇,“我来,试试。”
这自是最好的,金妈妈眼睛火亮,“哎,好,姑娘们都散开。”
众花娘敢留在这儿看景璨笑话,就没少被景璨大耳刮子扇过的,找乐子似的四散退开,楚秀致心里也不确定,但她想确定一件事。她慢慢地蹲在了景璨跟前,他醉醺醺的不省事,脸朝外,闷得满脸血红,楚秀致的呼吸很轻,似一团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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