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女怨(1)(1/2)
静, 散发着西点甜香的空间内弥漫着交缠呼吸的静。
厚重的斜纹磨毛窗帘隔绝的黑暗中, 昔言感觉到在他腰间徘徊的小手, 有些呼吸紊乱。而沈安茵在招惹昔言的同时,不忘用方才按下电钮的小手死死守着那方按钮。
“沈公子, 将灯打开!”黑暗中的男声咬牙切齿。
“我、就、不。”沈安茵一字一顿, 还故意贴上他带着凉意的面具。
没有甜腻牛奶味却满是特别清香的气息近在眼前, 昔言心再次隔得一下, 深吸口气, 单手去扳她纤长的食指。
这样的动作在玉春楼上演多了, 沈安茵当他是若兰、彤香那样的娇女子, 手指一翻就要反握上, 却忽略了这到底是个男人的事实。
男人, 总归比她这个女人性别的力气大!
手被他顺利扯开,沈安茵在黑暗中恶狠狠的盯着他略微反光的面具。唉哟, 好气!
“我来, 是因为你对我门中人的戏弄。”昔言的声音更低了一分, 跟着短暂的窸窣声后, 一块圆形模样的硬质物什被塞在了她手里,“明知那几个黄包车夫联合起来坑你, 还给他们钱的行为, 是没有必要的捉弄。”
原来那几个是青帮的?沈安茵将手中那块大洋翻了个面, 收进西裤口袋:“我就当是定情信物咯。”跟着很是愉悦的提出疑问:“那他们手臂上的盘龙纹身是你们青帮特有的, 对吗?你身上也有吧?”
说着, 就要去扒他衣服。
“沈公子, 你虽做男装打扮,但到底是女子。就如我在戏台上唱那旦角,台下却是男人。”昔言退后两步,背后的手摸到门上,口里不忘警告加威胁。
他今日来就没想隐瞒他青帮少当家的身份,既然承认了,自然要好好利用。
借着微弱光线,一直视线不离开昔言的沈安茵身后的手一按,动作迅速的上前,环手、垫脚,一气呵成。
“吧唧”一声,唇碰到了才口出警告的那张。
昔言没想在灯亮的瞬间会被突然袭击,晚一步阻止也来不及,只来得及环上他脖颈的手使力扯下。
“沈安茵!”叫的全名。
“你叫我全名真好听。哦!你竟然知道我全名!”沈安茵就是那油嘴滑舌的浪荡公子哥,乐的在明亮顶灯下,看美人这双蕴怒凤眸,“我都没和你说过吧。”
言老板上九流下九流都接触过,涵养实在好,头回被人、还是个二十不到的小姑娘戏弄,内心再气再闷,也只是抿唇,带着面具不给好脸色。跟着,反锁的门锁被打开,昔言转身出门,并留下一句话——
“沈公子,这里不是南洋。为你自身的安全,还请收敛一些锋芒。”
*
《归国医生》的电影首映礼是什么时候结束的,沈安茵并不关心,带着轻轻一碰的触感回到一楼继续她拓展合作伙伴的正事,瞧好了自己在名单上预先勾出的两个,一位上海中南银行的杨副行长、一位苏绸商行的邓老板,于八点不到,正经的首映礼也不看,便带着沈三离开了。
而咱们言老板呢,就没再次出现过。
……
次日,沈安茵捎人去了趟永泰戏院,问他们台柱子言老板近日是否有上海当地的演出。得了谭令秋墨迹半天后的答案——二十五日就有一场,为上海震旦大学文学院的师生准备的指导性演出。
指导性?戏曲竟还进入高校教育了?沈安茵震惊之余又有一股莫名的心酸和欣慰。她的前世,就没有这种机会啊!上海,她头一次踏足的上海,这样一个虽列强分割、却被多方文化占据并包融的繁华都市。
交代沈三发了封电报回去,她沈安茵决定,回马六甲的时间,晚一个月。
*
九月二十二日,星期二。沈安茵在位于大世界的分公司里处理了几份合同、批了几批货款,便拉上罗城这个当地向导出了公司。
“老板,您想去哪儿啊?”罗城身为分公司经理,趁着前两日老板有自己安排,特意将他近几日的事都加班加点处理完了,就防止今日这突发事儿的到来。
老板的心思,他还是要多少明白的。
“带我逛逛上海,”沈安茵坐在加铺了皮垫的后座,看外头穿流而过的电车,“比如上海最大的销.金.窟,百乐门。”
“这个…”百乐门他当然是去过的,无论听歌跳舞还是喝酒找女人…但,这还大白天的,“才到中午,舞厅这种地方可还没开门。老板,我还是带你们去徐家汇用午饭吧。那里,有家地道的上海菜很不错。”
两辆车子一前一后开进徐家汇,在一家餐馆门口停下。前头那辆下来沈安茵和罗城,后头那辆下车的则是沈三和何氏兄弟。
沈安茵第一次来这,抬眼望去,满目的天主教建筑群。从耶稣会天主堂、修道院、圣母院到藏书楼等教会相关建筑,还有一所挂着“徐汇公学”牌匾的教会学校。
很显然,这个叫徐家汇的地方是天主教很集中的一个活动区。所以——
“在天主教活动区吃地道上海菜?罗经理没开玩笑?”
“哪儿能啊,”罗城指着餐馆的招牌“徐记中华斋”,“我是上海长大的,这家经常吃,徐家后人开的,味道有保证。”
沈安茵持观望态度,侧头看一眼沈三,抬脚进门。
里头,与建筑外观完全不同的中式风格,雅致的红木堆成了雅致的空间。用餐的大厅不大,有楼梯可通二层,一楼一眼扫完,看起来客人不多,但为数不多的方桌边已坐满了等吃的客人。
恰好,罗城补充一句:“来的都是老客,偶有我这样带您来的,也是老客带新客。这地方的地道,只老上海人最清楚。”
沈安茵点点头:“我们坐哪儿?”他们站在这儿有一会儿了,还没人上来招呼带客。
罗城边带沈安茵往楼上走,边解惑“因为都是老客,老板不用花时间招呼,等坐上了桌,我们按每张桌上的菜单点好菜,交给服务员就可以了。二楼有服务员等着的。”
挺傲气的嘛,希望它的菜一样傲气。沈安茵来了点兴趣。
风格统一的二楼没什么人,沈安茵选了窗边的位置,刚一坐下,抬眼而去的视线刚好落在邻桌的、方才背着她此时露出半张脸的女人身上。
“沈曼妮?”
女人回头,果然是沈曼妮的脸,而她的对面,坐着总共见过两回的陈启峰。
如果单从人来看,沈安茵会以为二人是在瞒着经纪人谈恋爱什么的,但结合到沈曼妮此刻的穿着,就没那么简单了。
沈曼妮穿了一身带着旧清风格的盘领布衣,前日拉直的长发被编成辫子排起在脑海,一张脸连淡妆也未上,可以看出明显的斑点和老态。她局促的站起来,毫不掩饰惊讶。
“沈公子!”
而陈启峰秉持着观望的态度,朝人点点头,便继续自顾自吃着桌上冒着热气的饭菜。
瞄了陈启峰一眼,明明觉得奇怪的沈安茵却只是朝沈曼妮点点头,收回视线决定不做打扰。
“罗经理,点菜吧。”
二楼的氛围有些不妙,因为沈三和何氏兄弟将左右侧的位置占了,罗城只得硬生生感受着背后的奇怪氛围,头皮发麻的勾选好菜单上的菜名。
他们一桌共五个人,点好的六菜一甜品花了半小时便陆续上来了。看得出来,这家小店看似名不见经传,其掌勺的大厨动作还是有真本事的。
白斩鸡、清蒸鲥鱼、蟹黄豆腐、糖醋小排、响油鳝糊、水晶虾仁及每人一碗的桂花酒酿圆子。
色香味俱全的正餐吃完,七分饱的沈安茵正吃面前青花瓷小婉里的酒酿圆子,搭着桂花的白糯圆子往嘴里又送上一勺,却忽然脑袋一重,便立马没了意识。
……
一片黑暗,耳边还有海风以及海鸥混合而来的声音。沈安茵知道,自己又毫无疑问的遇上稀奇事了。
视线渐渐开明起来,眼睛能看得清楚,但自己周身却不能动。她就这么看着,在一间光线略显昏暗的屋子里,一个十五六岁的长发姑娘,被一群盘发的、或年轻或上岁数的女人围着,似乎正举行着什么仪式。
她们的手上各自拿着桃红色新衣、绣花鞋袜,妆镜、头绳以及香烛。她们跪坐的方向,还设有一供台,上供着白玉观音。
跟着眼前视线一转,她目光所及处尽是氤氲水汽,鼻尖也充斥着浓郁的草叶味道。
沈安茵还没花时间明白她看到的是个什么情况,便被浓郁的消毒水味道弄醒了。
“小姐!”沈三挤开正准备做检查的洋人护士。
沈安茵睁着眼有些懵,看着天花板白花花一片,张了张嘴:“这是医院?”
虽然有些不在状态,但眼前明显的病房模样和金发碧眼的小护士,让她还是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这时一旁的罗经理似乎松了口气,主动靠过来解答:“大力他们将老板您抬上车的,送来最近的这家徐家汇医院。刚才医生初步检查过了,说您是……醉了。”
醉了?沈安茵撑起来,浑身并没什么不适:“呵,我还真是醉了!吃个酒酿圆子能把自己弄醉!”
“……”罗经理乖巧的不说话。
沈三也乖巧的上手去扶她家小姐:“小姐您现在出院?还是在躺一会儿?”
“弟弟,你来躺试试。”沈安茵剜了人一眼,下床穿鞋。医院可不是什么值得呆的地方。
*
时间一耽误,沈安茵可没心情和精神逛街了,叫司机往永泰戏院一停,大摇大摆往大堂里一坐,就是不走了。
“哎哟,我的沈公子、姑奶奶,”谭令秋拧着茶壶在沈安茵身边转悠,十分无奈,“言老板只是签了我这戏院的戏,每年要演满几场,他的人,我是真管不了。您在这儿守着,没用!”
“我知道啊。”沈安茵抢了他手上的紫砂壶,往自己见底的茶杯里满上,不咸不淡来了句。
谭令秋很无语:“那您这……”
“心烦,来班主你这听听戏子们练嗓子。”沈安茵说着,往台上看去,演员们尽力不受打扰,正各自练功。
谭令秋可不认为这么简单:“言老板在上海震旦大学的演出在几天后呢,这没隔两天的,您跑阿拉戏院呀,太勤…”真是有史以来最难伺候的客人,再强调一遍、再强调一遍,言老板的戏三天后就上了!
“言老板二十五日才有演出,班主和我说过了,我记得我记得。”不等他说完,沈安茵将茶壶推给他,语气不耐。
行吧,姑奶奶您爱坐就坐吧。谭令秋当着沈安茵的面叹了口气,招呼一句台上“继续练”,走人了。
沈安茵听他们吊嗓子、实则出神到近五点,一直陪着的沈三都要睡着了,忍不住开口提醒:“小姐,快五点了,您回愚园的别墅吃还是让罗经理带您去找个吃饭的地儿?”
哦,对了,罗城和何家兄弟还在车上等着呢。
“吃饭啊…”沈安茵将这几个字在嘴里转了个弯,抬手拉住沈三的衣领道,“你说,我在这里坐了一下午是为什么啊。”
少年拧着眉将那只漂亮的手扯开,不自知的握了下,而后快速放开:“您不是看他们吊嗓子吗?”说着,沈三瞄一眼台上,虽然他不信。
沈安茵勾勾唇,不置可否。
“走,咱们上青帮吃去。”找了个地方自个儿出神够了的沈公子起身,准备走人。
青帮?沈三无语的跟上脚步,言老板没够,那青帮的少爷倒是勾上了。咱们单纯不认人的少年,并不知道,享誉华人圈的名旦言老板和青帮少当家,是一个人。
……
法租界,立着两座石雕麒麟的青帮大门口。
沈安茵开门下车,把挂在衣襟前的墨镜往鼻梁上一架,很有些装模作样的架势。
青帮这种地方,门口自然会守着门徒。两个守门的见着这漂亮的男装女人,显然愣了愣,而后边恶狠狠的赶人边出言调戏。
“哟,这位小姐小模样长得不错嘛。”
“这可不是你来的地方,赶紧走赶紧走!”
二人一搭一唱,手中的棍子还特意指向了沈安茵及她身后的两辆车。
这时,福特车里下来沈三以及人高马大的贺家兄弟。仅相对最弱的罗经理没下来,尽责的扮演着司机的角色。
是以,两个守门的怂了。
哎哟,这…这这是来砸场子的?!
沈安茵抬步走上前去:“请二位通报下,我找你们少当家。”
她话说得客客气气,两守门的却觉得不自在,这气势,嗯…惹不起。跟着,两人对视一眼,问:“敢问小姐…哦,不,老板您是?”
“沈安茵。”大大方方报全名。
“老板稍等,我这就去。”一人留在这干站着,一人急急进去了。这位漂亮的小姐运气不错,少爷这两日都在府上,就没过出门。
不一会儿,进去通报的门徒返回,带了他们少爷的话——不见,沈公子请回。
沈安茵眨眨眼,早就知道这结果。而后一声吩咐:“大力、大能。”
两个守门的便被一左一右两个大高个看出了。
沈安茵嘀咕一句“难伺候”,自己推门进去了。
这四座从外看是小洋楼、从内看却很像那四合院风貌的院落,左右的小洋楼都有三层高,中间则是座一层高的旧朝建筑。
照她的认知,这类帮会的会堂应该就是与大门相连的这个。是以,径直往中式建筑去了。
青帮作为上海滩赫赫有名的、黑白通吃的存在,这座府邸安静清幽之余,还带着股隽蔚的书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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