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2/2)
进忠苦痛地闭目一瞬,他想让公主认下,但不是这般笃定的认法,她这么说必遭皇上刨根问底。
见到进忠的苦态,嬿婉惊得身子一颤,疑心自己领会错了他的意思。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只想说见凌霄花开得热烈就有些喜欢,可一出口就成了这样。
公主既然是在看了自己的暗示后再作出的答复,那或许就说明了她本身对凌霄花并没有多大的好感,进忠想起前世她答得从容而笃定,与此刻相差甚远。
所以她甚至有可能是因自己贸然提起,才突发奇想地偶然而为之的,红色的花种类繁多,公主实在犯不上非要找簇凌霄花,可见只为了喜兴绝不成立。
而她若想震慑自己,也无需费尽心思与自己对视,可见这一猜想更不成立。
真若如此就是自己的私念妨害了公主的视听,叫她一时糊涂取来了凌霄花,摊上了皇上质问的祸事,他自然难辞其咎。
“哦?凌霄花是何习性的花?你又为何如此喜欢?”皇上问起,四周静得落下一根针都能听见响动,进忠眼看着公主微蹙起眉头,他误以为公主是喊了春婵剪得的这束花,所以她连凌霄花长在何处都未必知晓。
嬿婉在搜肠刮肚地寻一个最合宜的说辞,可她心中唯有一个艳俗,都寻不出一个能入耳的好评价。
他可害惨自己了,嬿婉盯着这个罪魁祸首本想瞪他两眼,可见他像做错了事一般瑟缩着身子,她又不忍心了。
嬿婉在寻思喜爱的理由,全然忘了皇阿玛还问了一句习性,她心里一边不忍一边咬牙暗骂着只有天缺地损的痴愚儿才喜爱凌霄花。
公主的脸红一道白一道,进忠断定她对凌霄花是只知其名其余一概不知了,自己遗落的烂摊子总要自己收拾,他轻叹一口气恭维着开口道:“万岁爷,这凌霄花似乎是缘着墙长的,凭它自个儿长不起来,奴才幼时走街串巷地乞食时常常看到。但紫禁城里就不同了,奴才还是头一次见着凌霄花,想来公主是偶尔见得此花觉着物以稀为贵,这才喜爱得紧,还想让万岁爷您也瞧瞧。”
进忠还是出言挽救了,显然他还算识相,嬿婉盘算着,灵光一现,虽不知是不是进忠的提点,但她顿时有了主意。
“进忠公公说得不错,儿臣确实以前不曾留意,只偶有一次见了此花色泽红亮又攀依高墙,问询了宫女才知其名。凌霄花既为灰墙点缀了鲜亮的丹红,让其增光添色不少,也缘绕着墙壁作了不离不弃相依相偎的娇态,就好似婉柔卑顺的妇人一般,只以自己的夫君为天且绝无二心。儿臣愿作这样一株凌霄花,因此才格外喜爱。”
公主总算反应及时,且与他心意相通,知道要顺着皇上的喜好去胡诌。进忠眼见着皇上作出了茅塞顿开之状,不再纠结于此事,心里的石头才缓缓落了地。
皇上吃着白糖圆子,把画册又随手扯过来,与公主有一搭没一搭地论着画艺的高低。进忠本以为没有自己的事了,想着再去其他处掸扫一番,却不料一抬眼就见公主瞥着自己。
他只好不动声色地继续立着,公主像是颇为满意,向他勾唇一笑。
公主想让他留下自然有她的道理,进忠虽不敢时刻望着她,但也打消了走开的念头。他原以为公主是生怕再被问住,想留着他出点子,可她怎么也没必要时刻笑靥如花,毕竟皇上又见不着她的正脸,进忠越看越生疑。
全寿终于出去了,嬿婉耐着性子就等这一刻。她伸手绕过皇上的身子向进忠虚空一指,看他唬得打了个寒颤,她像个占得了便宜的孩子似的掩唇无声坏笑。
见进忠耷拉下嘴角,她没好气地心想他怎么立在皇阿玛身侧不远处还敢甩脸子。于是伸手又指了他一次,还向他瞪眼,只不过终是掩不住笑意,连忙用开口说话掩盖道:“皇阿玛,这棵桂花树画得不错,风吹桂落甚是淡雅清新。”
皇阿玛与她说道起画桂树的笔法,她一点儿都不想听,桂树甚至比不上眼前那碗没吃完的白糖圆子,她饿得抓心挠肝,郁闷地想着自己怎就没用过早膳再来。
饥肠抵抗不住,还是咕咕地响了两声,嬿婉羞赧得恨不得即刻告退离开。
她还是下意识地去瞧进忠,只见他略微侧过头,面无表情地盯视着前方,她旋即想到了什么,又好气又好笑,又拿他没办法。
“承炩,这半碗你吃了吧,也难为你饿着肚子就赶来养心殿了。”
皇上与公主闲谈了许久,此言不像是挖坑等着她跳,反倒像是意欲满足自己居高临下发号施令的施舍,进忠记着要避开公主的窘态,但又怕她没悟出皇上的心思婉言拒绝,纠结之下还是看向她并稍稍点头。
嬿婉举棋不定,但她信进忠不至于明着害她,她连忙谢道:“皇阿玛抬爱儿臣,那儿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她取了另一柄汤匙,将碗中的圆子吃尽。端碗时她磕伤的手肘又有些痛了,放下碗后她顺手将贴着伤处的衣料扯开了些许。
“今日又是你一人来的?”日上三竿,正当嬿婉估摸着在这儿逗留已久,差不多可回宫时,皇上冷不丁问起。
皇阿玛未必会跟她出门,她撒谎说有宫女跟着似乎也不会有事,但谁知皇阿玛会不会指责她让宫女闲着自己端托盘,皇阿玛的性子她捉摸不透,他简直比蛇还要黏滑难捏。
“是的。”多余的话她不敢乱说,但也没敢撒谎。
“你们宫里的宫女确实太缺了些,可你再一路端回去也着实难看。进忠,还是你送承炩回去吧。”
若不是平日里殚精竭虑地将自己扮作不愧不怍也从未有失偏颇的模样,进忠就要惊愕得两股战战,狐疑皇上看出微妙了。此刻他心中再惊涛骇浪不休,面上也做得极为谦恭:“嗻,奴才会替公主端好的,万岁爷您保管放心。”
“皇阿玛,儿臣用您的御前副总管未免过于骄奢了些,能否恳请皇阿玛令派一名宫人随行?”嬿婉比进忠心虚得多,见进忠上前要端碗放回托盘,她心急忙慌地出言,又挪步离进忠远了一尺左右。
尽管相信公主是在避嫌,但她下意识的躲避还是让进忠一怔,他一瞟公主的眼睛又立马将头垂下。
他好像再次得见了炩主儿对自己湿腻眼神的尴尬和厌弃,因为他差一点就要抚到那托盘了,上回公主的月琴多半是借来的,而此次的碗说不准就是她自己用膳常用的,大抵是不愿让他触碰。
全寿刚好进来,禀称他将几个御前的小太监遣去办差了。
“既然如此,朕也不好让全总管送你,而且朕要是派个不得力的洒扫太监白白让人家看轻你,倒是朕的不是了。”
那就是无法推脱,嬿婉只得应下,也不敢再看进忠作何反应,勉强心平气和地一点头,目视着地面道了一句:“有劳进忠公公了。”
“这凌霄花承炩喜欢,还是给她带回去吧。”进忠去取碗和托盘,听得皇上的嘀咕声,他诚惶诚恐地捻起那束花置于托盘上。
虽然基本确认了公主对凌霄花没有特别的喜好,但他仍觉着那花似灼人的炭火,他端着托盘行走,那花像刺一般扎得他徊肠伤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