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2/2)
他不能当着公主的面失态,公主喜欢奴才卑下而不逾矩,在公主道出对他的惩治之前他要尽可能地讨公主开心,哪怕公主命他今后再也不可出现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他也要欣然应下。
进忠宁可一而再再而三地失礼都再也不肯原谅自己了,嬿婉紧攥着自己的衣袖,和他一样别过头。她心里已悔不当初,若方才没有鬼迷心窍作了怒发冲冠状上前,或许还能有一线转机。
“额娘,要不您去换身鲜亮衣裳,一会儿内务府要来人,您可得拿出点儿气势,别叫他们拜高踩低了。”她不想被额娘觉察出异样,又急于把额娘支走,敛了神色附在魏佳慈文耳边小声道。
再迟钝都该看出女儿确实和这太监有过节了,慈文点头往卧房走,偌大的堂间仅留下了他们二人。
嬿婉绕到进忠的面前目视他,进忠想出去避她,又怕她有什么吩咐,自说自话地离开让她越发恼怒。
嬿婉在等进忠开口,哪怕是开口告退也好,她总有话头质问他。若他一声不吭地离开,那么更好,自己能先发制人责他两句。
她下不了这个面子,进忠不敢下她的面子,正在此刻春婵从内室走了出来,一见剑拔弩张的他俩,差点惊得替公主赶进忠出去。
见到春婵,进忠心想不妙,他悄悄转过头朝门侧看了一眼,偏被嬿婉看得清清楚楚。
他就是想逃,而且还是趁乱埋头飞逃,怎么早不偷瞄晚不偷瞄偏偏春婵来了就敢瞄了,他就是料定了自己会与春婵交谈片刻,他能瞅到空儿窜出去。
“你们……”春婵只觉屋子冷到了冰鉴一般的程度,她望向公主想询问些什么。
嬿婉误以为她看出了自己想与进忠和解,她实际却并不希望春婵猜到自己的心思。
她示意春婵噤声,直截了当地开口:“春婵,替本宫把进忠公公请出去,永寿宫庙小,容不下这尊大佛。”
进忠如释重负般叹息,旋即扭头出去,春婵都追不上他的步子。
嬿婉犹豫顷刻,还是跟了出去,她看着进忠一步一步朝大门走去,有几步走得歪扭,背弓得像一张历年的旧弦,他总不该是伤心吧。
春婵向她走来,嬿婉的目光追着进忠到门外,看他将宫门掩上,她终还是忍不住对春婵道:“春婵,把进忠请回来吧,我还有几句话要与他说。”
进忠来得很快,但他垂着头,嬿婉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春婵,你回去寻些碎银一会赏给内务府的人,再替我额娘寻两样像样的簪饰戴。”进忠知晓公主是在支走春婵,他虽一路走回,但魂灵还像是飘然半空未归身。
公主,奴才何其有幸还能得到您的吩咐,不待公主问他他已在心中默道。
春婵一步三回头地离去,公主近在咫尺,他甚至能闻见公主周身的幽香,又见那一双白手显在他眼前绕指。
“进忠。”未料到是这般,她只轻唤了他一声,他就受不住了,双脚发着颤退后。
“你究竟要躲本宫到几时?”与方才那一声极为不同,她恢复了寻常的语气。
他说不出话,因为他并不是躲她,她若情愿,他愿意一辈子都寸步不离其左右。
“不劳你费心,你躲不了本宫几年,这几年有劳公公姑且一忍了。”她自然不会知晓他的心思,也许是他沉默不语使她不快,她赌气般愤然道出。
“奴才没有躲公主,奴才是怕公主见了奴才就厌烦,而且那日公主不是说……”他的声音如飘在渺远的外空,后半句他怎么也说不出,太像狡辩了,尽管他从她的话里听出她似乎不是完全地恨自己。
“本宫竟不知,你没规矩原是为本宫着想。”她轻蔑地哼声,进忠道歉:“奴才领会错公主的意思了,奴才知错。”
“把头抬起来,本宫不喜面对着奴才的帽珠看。”进忠依言平视她,公主所戴的金簪打成了振翅欲飞的燕形,那枚在金轮的照拂下遍洒红光的宝石嵌在了燕心上。
公主稍一偏头,宝石的红光就闪耀起来,进忠不敢多目视她,也不敢垂头,就抬眼望她的金簪。
“进忠,现如今你明白本宫对奴才的要求了么?”公主的声音使他回神。
“奴才明白了,公主希望奴才待您像待其他主子一样,不用刻意避讳。”见公主微微颔首,进忠知她满意了,他的心暂且落回肚里。
这也是他乐意的,能与公主像寻常的奴才与主子一般相处,不招她憎恶,本就是他先前最期盼的事。
“今日本宫吓着你了吧?昨夜本宫梦见了极其不愿面见的人,晨起也焦躁不安浑身不适。”她轻声细语地与他闲谈。
大概是在解释她对自己瞋目以视的原由,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进忠联想起自己幼时也是连着做了一个又一个惊诡的噩梦,最终串联到一处才全然忆起前世种种。
公主或许是在梦里见了前世的他,因他对自己上下其手的猥琐行径而作呕,但好在还未曾看清他的面容,尚未把今生的他和那个垂涎急色的进忠当成同一人。
“依奴才愚见,公主或许应在幻梦中喝退甚至杀灭他,方可破了梦魇。”他私心地不想让公主获知她作为炩主儿时的所思所感以免扰她心神,但也别无他法。
那侍卫幻化的凶兽岂是她一人能喝退乃至杀灭的,那也不必满宫奔逃狼狈不堪了。但不论如何,进忠总还是为她着想的,她斜眼望他,却见他似有些魂不守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