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1/2)
林家在通济坊的东北隅, 虽然不过是一座两进的宅院,却是周围坊户中最干净齐整的一家, 几乎一眼就能看出不同来。
林菁下了马车,将手放在大门上,轻轻按了按,就知道门没上栓。
推开大门之后,看到的也不是寻常人家的正堂, 而是一片演武场, 几乎占满了前院,左侧放了一个巨大的兵器架, 上面的兵器种类多得惊人, 粗略一看,便有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镋棍槊棒、鞭锏锤抓这类常见兵器,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形状奇异,如判官笔、流星锤、胡人用的弯刀等冷门兵器, 演武场的右侧立了几个靶子, 墙上挂着几张大小不一的弓。
麻雀虽小, 胜在五脏俱全。
一名身材颀长的男子负手站在演武场内,听见门声,便道:“今日的功课, 需加倍。”
熟悉的声音, 熟悉的身影!
林菁眼前一热, 她刚想唤一声师父, 再一眨眼,便只见空荡荡的院子,萧索地落着些许树叶。
她差点忘了,她从军后,孟继良也离开了长安。
从前还在家的时候,每天清晨,她都要去附近的酒铺沽酒,回来推开门时,孟继良便会在院子里等她。
孟继良有个毛病,每顿饭必须佐以酒才能吃下去,据说是因为年轻时中过毒,差点被人毒哑,至今喉咙带伤,吃饭艰难。她得知之后,便自告奋勇地每天去为师父沽酒。
而且林菁这位师父,吃饭不仅要喝酒,还从来不肯安安静静地吃,必定要在吃饭的时候大谈自己的辉煌人生。
他老人家总是忙得很,昨天还在漠北与马贼厮杀,今天便去了河南道会饮群雄,不是得到一方豪杰之女的爱慕,被娇俏的小娘子追得到处跑,便是与什么“潇湘剑客”、“洛阳三杰”之类的人物谈笑风生。
在饭桌上,他将一场场险恶的江湖斗殴说得绘声绘色,当然,孟某人必须是力挽狂澜的那一个……
可怜林菁当时年纪小,真的信了。
直到后来,她知道了漠北与河南道的距离,知道就算豪杰之女,也大多养在深闺,知道这世上或许真的有潇湘剑客和洛阳三杰,但这些名号的价值比酒铺劣酒的水分更大,在江湖上喊一声“潇湘剑客”,至少有三、四个人回头……于是孟师父从神坛被拉下,每逢吹嘘的时候,都会看到林菁露出悲天悯人的神情。
不过,虽然她已经不再相信师父嘴里的故事,却不得不承认孟继良的身手——她那时候还不知道孟继良是鬼谷传人,只知道是父亲的朋友。一个能精通上百种兵器、身兼十多个江湖门派功法、又擅马战之人,绝不可能是籍籍无名之辈。
而且调/教弟子的手法也十分老道狠辣,各种损招层出不穷,特别容易让人生出大逆不道的心思来,以至于当初与司奉龄谈及师父时,两人某些地方简直一拍即合,原来都被师父这样荼毒过。
“林菁,你肚子吃秤砣了?不过三丈高的旗子,你居然翻不过去?”
“呦,瞧我家仙女儿这登高的架势,活像一头没吃饱饭的熊瞎子。”
“刀如壁垒,泼茶不沾身——你这是洗澡呢?我可没兴趣看黄毛丫头。”
“这套小摸鱼使得还不错,来,再游半盏茶的时间吧。”
“腿!腰!再高点!”
“横刀训练加倍、暗器训练加倍、弓箭训练加倍,午饭之前全部完成,下午还有马战!”
……
林菁咬牙受着。
功课加倍,但完成时间却没有变化,所以林菁小时候,每次听到“加倍”二字,脸都要再白上三分。
她甚至哭闹过:“林家人再也不上战场了,我为什么还要学这些?”
当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孟继良那张总是坏笑的脸突然变得铁青。
“不为什么,就因为你是林家人。”
这理由谈不上充分,却说服了她。
林菁摸了摸门口那棵老槐树,然后径直往内堂走去。
刚迈进后院,不远处内堂旁边突然出现两个人,一看到她,都止住了步。
其中一个眉清目秀,比林菁年岁小一些的少年急忙将手里的木桶一放,“菁娘回来了,我去告诉郎君!”说罢,飞也似的跑了。
这少年名叫修竹,是林慕贴身小厮,五岁时被林慕从长安城外救回林家,专门负责林慕的起居。
另一个人是林妙真的贴身婢女紫浣,当年嫁给了林家二管事的侄子何六柱,林家败落后,紫浣回来找到了林妙真,成了林家的厨娘,何六柱在前院负责洒扫养马等杂务,两人膝下无子,正好修竹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便将修竹认了亲,当儿子一般养着。
紫浣经历过林家极盛之时,跟在林妙真身边的时候没少见世面,就算经历了贫困生活的磋磨,行为举止依旧娴静,大喜之下,仍没有失态,只是一边用衣袖擦着眼泪,一边道:“菁娘总算回来了,大娘子一定很高兴,我这就去叫大娘子。”
“先不忙,皇帝的赏赐在门外候着,烦劳嬷嬷带着老何卸货,我自己去找姑姑。”
“也好,大娘子在内堂等你。”
天还没黑,内堂就点起了油灯。
日子艰难的时候,林妙真做了几年绣活,眼睛便有些不好,平时总是早早入睡,若是要点灯,会比正常人要早一些。
林菁在宫里折腾了太久,回到家,已经是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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