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二(1/2)
十
夜幕深沉,寂静无声的黑暗中,唯有一双恐惧不安的眼睛印出了微弱的光。
难以入眠。
自她决定再次换心并不接受任何人劝说之后,令狐冲便一连三日夜不能寐。只要一闭上眼,他就会想起之前那个恐怖至极的梦。
他梦到她死了。
从长发掉落开始,至十指青黑,尸斑逐日逐日爬满她的身子……
尽管梦已惊醒,但那种撕心裂肺的痛,那种几欲逼疯他的痛楚却分毫不减地遗留了下来,让他再不敢合上眼。
忍不住又是一个激灵,令狐冲仿佛又看到了那些蠕动的虫子,于是下意识地,他用力抱紧了身前的人。
无声轻叹,东方不败没有睁眼,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只安静地任他抱着。
她知道他在害怕什么,他或许已经在心里设想了最坏的结局,但东方不败也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用盈盈的身子了。
只要像这样被他多抱上一秒,她内心的难过便会增多一分。
她渴望拥抱他,也渴望自己能回应他的深情,但却不是用别人的身体,不是用这具让他满心愧疚,也对自己恨入骨髓的身体。
东方不败从来不信鬼神,但现在却突然很想信一回。不是相信自己在换心之后还能醒过来,而是期盼着真的有轮回这种事。这一世爱不到的人,她想在来世好好爱一回。
不知为何,紧闭的眼角开始湿润了,东方不败觉得有些酸楚。
心里遗憾太多,于是很自然便会期待下一世能得圆满。然而看似美好的期待,实则只是无意义的妄想而已。
他们都知道,此行必死无疑。
“不要去。”最后一次,令狐冲依旧在挣扎。
然而东方不败却只是一脸平静,“我已通知了平一指,他会在洛阳与我汇合。”
拽紧双拳,撕扯的内心让他连望出去的目光都显得疼痛无比,“我不会告诉你的,你根本找不到你的身体。”
对上他的视线,东方不败眼神一顿,内心有了一丝软弱,却只是一瞬便重新坚定起来,“起初,在你身上闻到熟悉的胭脂味时,我以为你只是顾念旧情,所以瞒着盈盈偷偷收着我曾用过的旧物件。但如今,我已经知道你小心翼翼收着的究竟是什么了。”无法再看他绝望的双眼,东方不败抿着唇,转身朝门口走去。
单手扶门,她在门前停了下来。
踟蹰的背影让令狐冲有一瞬恍惚,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漫天白雪中,她一袭鹅黄色单衣扶门而立的模样。
可上一次是归来,这一次却是彻底离开。
“对不起……”极轻地,东方不败哽咽道。
没有回头,她强迫自己不要回头。
缓缓合上的门阻断了令狐冲的视线,也将二人彻底断成了两个世界。一如离开后便再也没有回过头的东方不败,她身后的这扇门也不曾打开过一瞬。
窗外是明媚的阳光下的竹林,房内却是半分阳光都照不进来的深沉的黑暗。立在房中,令狐冲忽低头笑了起来。低声的,直至放声大笑。
仰头狂笑不止,眼角却越见晶莹。到头来,梦中曾发生过的那些如今竟真的就这样又上演了一回,甚至连对话都相去无几。当真可笑至极。冥冥之中,竟犹如被无形之手操控了般,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又什么时候该做什么决定……
那接下来呢?自己是否该拧一壶酒去盈盈墓前发泄几句?又是不是会像梦中那样守着东方的尸身独撑几年,最终自断于杏树下?
哈。他令狐冲的命运不该由任何人擅自决定!哪怕结局无法改变,其过程也当自己说了算!
眸光坚定之后,令狐冲取下随身佩剑,开门追了出去。
“令狐冲……”竹林中,望着他衣带翻飞的模样,东方不败有一瞬哽咽,“我以为……”
立在她身前,令狐冲以指压唇阻止了她尚未出口的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所以不用说出来也可以。
不,是不要重复说出来。
许是某股扭劲被激了出来,现实越是要照着梦境来上演,令狐冲便偏不让它如愿。
“我陪你去冰湖。”
怔了怔,东方不败感动之余,不忘提醒道:“可平一指……”
扯唇一笑,令狐冲冷酷道:“他等不到你自然晓得来冰湖寻你。”
定定望了他半晌,这样的令狐冲还是东方不败第一次见到。直到对方牵起自己的手,她突然想到,平一指若等不到自己,定会先来绿竹巷,最后才会去冰湖。如此一来,怕是会耽搁上好些天。忍不住侧头看了看身旁的令狐冲,见他一脸不容置疑的模样,东方不败不由低头轻笑起来。
哪怕无法改变自己的决定,也能拖一天是一天吗?
令狐冲,你怎么这么傻……
平一指在洛阳城外等了东方教主三天三夜,当他终于决定硬着头皮去绿竹巷看看时,令狐冲与东方不败早已到了黑木崖。
重新回到湖边木屋,东方不败的内心满是感慨。半年时光在常人来看很短,于她却像是重活了一世。哪怕最终依然逃不过挖心而死的结局,但不管怎么看她都算是赚到了。
想到这里,忍不住又瞅了瞅蹲在一旁生火的令狐冲,唇边的笑如冬日暖阳。
令狐冲回头的时候,正好看到东方不败像这样痴痴望着自己的模样,愣了一秒,随即笑着站起来,“就这么移不开视线?”
面上一热,却并不躲闪,东方不败反而迎着他的目光上前几步,“是呐,怎么看都看不够呢。”
闻言,反倒是令狐冲眸中的光芒凝了一瞬,唇边原本打趣的笑渐渐多了一点别的意味,望着她水亮的眸子,喉头上下翻滚,最终却只是咬着牙移开了视线。
见他如此,东方不败的心头不禁又起了酸楚,忍不住低头靠在他胸前,她闷声喃喃道:“我多希望此刻站在这里的人是我自己……”
心一紧,令狐冲满是心疼地圈住她的身子,抿着唇,依旧半句安慰都说不出来。他何尝不想她二次换心也能像之前那样苏醒过来,哪怕是要他等几年,十几年,甚至一辈子,只要她能醒过来……
可没人知道她此次换心的结局是什么,她也好,平一指也好,谁都无法保证。倘若她这次真的一睡不醒,那么这几日就是他与她相处的最后几日了。饶是当初自己命不久矣,令狐冲也能看破生死谈笑风生,如今换成东方,他却无法做到那样洒脱了。
尤其是经历了那场如同真实的梦境之后。
怀中抱着的是真实存在的,哪怕虚假,却依旧真实;而冰湖旁的洞穴中静静躺着的也是真实的,虽形如死去,却鲜活依旧。
感受着东方难以言表的情绪,腰间被她不舍的双臂紧紧搂着,她的呼吸真实而温暖地穿透衣料烫贴着他的胸口,想着她说‘多希望’时眸光暗淡的模样,令狐冲心念一转,突然很想试一试。
因为一个梦,令狐冲萌生了一种巨大的,不可理喻的妄想。
“你想做什么?”
冰湖边,令狐冲抱着东方冰冷的身子从山洞中出来,踏着厚冰飞过湖面,再几个起落稳稳落到木屋前。将她的身子放在梨木大床上,又依循梦中所见那样,采了崖下盛放的白梅,与酒一起调制成汁。虽然想用她喜欢的杏花,但时候不对,深秋之中别说杏花了,就连叶子也不剩几片绿色。
东方不败还来不及感慨亲眼看着自己的身子躺在面前的怪异感觉,眼见他捣鼓完这些便坐到床边并动手想解开自己的腰带,忙一把抓住他的手,“你到底想做什么?”
抬眼看她,令狐冲一脸认真地说:“如果我说我想让你醒过来,你会不会觉得我疯了?”
怔了怔,手不自觉地松开了,“醒过来?”像是在此之前完全不敢想象般,东方不败愣愣地盯着他,眼中尽是难以置信,“这不可能……”
低头继续解开腰带,令狐冲微微颔首,“是呐,确实不可能。”拉开衣襟,内里的底衫便露了出来,裹在东方凹凸有致的身子上,让令狐冲手上的动作顿了一瞬。抛开杂念,令狐冲一边伸手过去,一边沉声说道:“就算如此,我也必须试一试。”
终于在他解开最后一层束缚时回过神来,猛地拉住他的手,东方不败急急地道:“等一下!停下来!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看了看‘自己’半敞的底衫,胸前肌肤已隐约可见,脸上一红,一面伸手合上衣衫,一面瞪着令狐冲,“为什么要脱我衣服?”
看着她,令狐冲耐着性子解释道:“你的身子一直躺在寒冰床上,虽然不腐,但周身被冻经脉不畅,心脏一旦受不住这阵寒,很快就会……”顿了一下,才又说:“我虽然不知道这样做究竟有多大用处,但也好过什么都不做。”
梦境中,原本鲜活的心脏在换入东方冰冻的体内后便渐渐停止跳动了,哪怕当时平一指不忍指出真相,但令狐冲的心里却是明白的:早在换心的这一刻,东方就已经死了。
因此,为了心底那抹微小的希望,他想在换心之前让她的身体提前‘活’过来。
距平一指赶来至少还有几日时间,在这几日里,将她的身躯搬离寒冰床,每日以白梅加烈酒调制的汁液涂抹体表,再以易筋经浑厚又温暖的内力灌入体内,如此反复几日,定能将她堵塞的经脉重新打通,为她的心脏归位做一个温床。
“如果,”看着他一脸坚定的模样,东方不败有些不忍心说出来,“到最后并没有用呢?”她能活下来的几率怕是连一成都不到。
“试过了,也就没有遗憾了。”望着她的眸光温暖如初,令狐冲轻勾唇角,“大不了,与你一道长眠于此。”
听他说得云淡风轻,仿佛生命只是一场儿戏,东方不败一面气他不爱惜自己,一面却又感动不已。双手捧着他的脸,东方不败能在他的眼中清楚看到自己的倒影。心上一软,于是连嗓音也变得柔软起来,“令狐冲……”
握住她的手,令狐冲笑着说道:“我喜欢你像这样叫我的名字。”
平一指的出现比想象中还迟,足足半个月才在冰湖看到他的身影。饶是如此,令狐冲也觉得他来得太快了。
寒暄客套并不会出现在他们三人之间,免去了一切繁琐的过程,东方不败只留下一句,“不要麻沸散。”她要清醒着,最后再看他一眼。
端着药碗的手抖了抖,平一指抬眼看了看令狐冲,却依然无法从他面上看出半分情绪来。
于是三个人谁都没有再出声,一个默默忍着,一个静静守着,另一个则悄悄汗湿了背脊。
直到心脏被重新驳接到东方教主体内,瞅着自己满手血迹,平一指的冷汗渐渐爬上额头。教主的心跳变弱了。虽然早就知道会是这种结局,但真正到了这一天,平一指才发现竟连自己也在无意识地期盼着奇迹。
只可惜奇迹终究无法再次发生。暗暗叹息着,平一指准备进行最后缝合。
“等一下。”突然出声叫停了平一指,令狐冲并不看他,只一瞬也不瞬地盯着东方。
“令狐公子?”
在平一指诧异的目光中,令狐冲竟毫无预兆地将自己的手伸进了她的胸腔内!
“令狐公子!”大惊失色的平一指想要阻止他,却被他面上如寒铁般坚毅的神色怔住了,一时间拉也不是,不拉也不是。
仿佛身边没有任何人存在,令狐冲以右手轻轻握着东方的心脏,然后闭上了眼睛。感受着自己的心跳,浑厚却也温柔的内力凝聚在掌上,五指轻开轻合,辅助着她跳动起来。
你不是这世上最骄傲的人么?竟甘心就这样输给老天爷?你不可以认输,你不会输!你是东方不败呐!
令狐冲很明显地感觉到掌中心跳依旧在减弱,若不是有他辅助,怕是早已停了。眉头渐渐皱了起来,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他望着床上面白如纸的东方不败,如铁般坚毅的神色也禁不住染上了哀色。
到头来,竟无论自己如何努力,也无法阻止梦境变成真实……
思及此,心有悲戚的令狐冲突然发了狂般猛运内力!
身旁的平一指看着他衣带翻飞赤目立发的模样暗叫不好,如此下去只怕救助不得反倒伤了自己!想上前拉开他,却奈何他周身真气缠绕无法近身不单止,反倒被生生逼退了几步!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平一指只能眼看着青筋乍起、黑发泛白的令狐冲持续暴走,竟是半点方法都没有!
眼看‘狂风’席卷两人,就连东方教主也无法幸免地被包裹在内,已被逼到门边的平一指望着那个绝望至极的人,不由悲从中来。
在门边跪了下来,平一指以额抵地声色俱哀,“令狐公子……”
又是这片什么都没有的混沌。
东方不败显然已能适应这里了,虚无也好,混沌也罢,她都不在乎也无意查探,她唯一在乎的是这混沌中一阵连着一阵丝毫没有停歇的‘风’。称之为劲风也不足为过,衣角被吹得呼啦作响,长发被牵得胡乱飞舞,可不知为何到了面上却如爱人的轻抚般暖如朝阳温柔似水。丹田有一股暖流正与这阵风产生反应,风越劲暖流便越强,这股不服输的劲头竟和自己一般倔强无二。
等等,衣角?面上?丹田?
东方不败怔了怔,随即低头看去,才发现自己竟腾空立在这片混沌之中!不再是之前的无形状态,而是自己的,是她东方不败的身体!
一时间心中又惊又喜,东方不败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地瞅着自己,如许久不见的旧友那般。眼中渐渐有些湿润,却不等她怀念感慨,就发现自己的身体正逐渐变得透明。或许并不是透明,而是正与这片混沌融为一体。虽不曾经历过,但东方不败知道,一旦融合结束身体消失,自己大概也就真的不再存在了。
令狐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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