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顾（1/2）
这一天，维桢已经在大明宫中待了整整六十年。
阳春三月应是晴朗日子，昨夜不请自来的飘雪将春天的景色紧紧掩盖，令人好似又回到寒冬天。
耄耋之龄的维桢穿着单薄的黑底金文薄罗长袍坐在窗边，看着外面一片白色的苍茫，耳边传来窗棂上冰雪融化的声音，不清楚自己这六十年的深宫生活到底是为了什么。
“太后，不好了！”维桢身边的桂嬷嬷紧张的跑了进来，却忘记了皇太后最恨不守规矩。
“什么事情值得这么慌慌张张？”维桢丝毫不受影响，慢慢转过头，眼神严厉的看着桂嬷嬷。
没有让人将其拖下去只为桂嬷嬷在身边伺候久了，换了人，又要习惯，实在麻烦得紧，这一次就饶过了，但绝不会有下一次。
“太后娘娘饶命，奴婢下次不敢了。”桂嬷嬷因为事情紧急，忘记了太后娘娘的规矩，这是要掉命的。桂嬷嬷伏在地上的身子瑟瑟发抖，根本顾不上禀告。
维桢看着地上不成器的东西，自己当初瞧到的那一份的灵气真是走眼了，在身边也有些年头这点胆量也没有。
“什么事情？”维桢不想再看桂嬷嬷，又看向窗外的风景，不甚关心的问道。
桂嬷嬷发现太后没有叫人，大概知道这是饶过了。小心翼翼斟酌字眼说道：“刚才育旸宫人来报，皇上已经昏迷不醒了。”
“昏迷不醒了！？”维桢不紧不慢的站起身来，让桂嬷嬷服侍，去育旸宫。
宫人看皇太后毫无情义，哪怕皇上是其亲子，听到噩耗也要维护身为太后的威仪。
其实，维桢知道皇上的身体早就不行了，要不是自己强行要太医院吊着皇上的命，这一天早就应该来临了。
想来怀瑾等这一天很久了，终于可以脱离我这个母亲的手掌，想来是开心的，维桢自嘲的笑了笑。
“皇太后驾到。”育旸宫人扬声报道。
屋内除了床上骨瘦如柴的皇上，其余的人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维桢以前都很享受这种别人来自内心恐惧，今日却从内心感到厌烦。
维桢注意到怀瑾被皇后扶起来，想来是回光返照，于是对众人说道：“你们都出去。”
众人听到命令都出去了，整个寝室只剩下维桢和怀瑾这对母子。
明黄色的床幔何时都是那样的鲜艳，不论床上的人是什么样子，十年前如此，今时依旧。
那一天和今日何曾的相似，只是坐在床上的人和看顾的人心情互换罢了。
维桢不敢到皇上的床榻边坐着，生怕看见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于是就坐在床边的矮凳上，尽量地近一点，心里矛盾极了。
“皇上的精神还好。”维桢满怀的关心化作嘴边只剩下干巴巴一句，面对皇上，我真的不知所措，这孩子本不愿占这个位置，是我阻断他全部的可能。
这孩子心中的怨气我是理解的，不明白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母子，为什么反过来我却成了儿子心中最大的恨意。
“托，母后的，鸿福，暂时，还，咽不了气。”皇上说话几个字就要停顿，发出的声音用尽仅剩的力气，全身都在剧烈的抖动，维桢想要向前帮助，却因皇上眼中似熊熊烈火般的恨意而却步。
维桢皱着眉头看着怀瑾唯一亲自抚养的孩子，小的时候也会依靠在我怀里，亲昵的叫着娘亲撒娇，如今如同陌路人，也许还不如陌路人。
皇上注意到太后似乎困惑的表情，突然笑了起来。
“皇上笑什么？”维桢更加不解，怀瑾已近生命的尽头，有什么事情还可开怀大笑。
皇上笑的太过激烈而咳嗽不已，嘴边甚至流出丝丝血迹，似乎解脱般自言自语：“太后娘娘，我们错了，我们兄妹三人都错了。”
“错了？”维桢不知道皇上指的是什么。
“太后娘娘您可曾在意过我们兄妹三人？”皇上十分严肃的对维桢说道，“也许在您心中的在意就是给我们安排好道路，我们应该顺着您的安排活着是吗？”
“这有什么不对的吗？”维桢不明白皇上的意思，自己为他们安排好人生，这样他们就不用像自己年轻时候那般挣扎的出人头地不是吗？轻轻松松的过完一生不好吗？作为一名母亲，难道我不应该这么做吗？
“不对？没有不对，在您的眼中，只有，我们的不对，您会有什么不对？”皇上嘲讽道。“您根本，就没有，问过我们想要的日子，是什么样子的，您根本就，不，关，心。”
“我为什么要关心？你们是我的孩子就应该听从我的安排不对吗？”维桢明白皇上的不满来自哪里了，可是知道了，维桢除了感到很可笑，没有其他的感觉。自己辛辛苦苦为他们安排好路，还错了不成，这是什么道理。
“我们在，您的眼中，就是，您的附属品，可是，我们是人，不是工具，更不是，小猫，小狗。”皇上激动的说着话，想到已经逝去的大哥和小妹，怀瑾的面目变得狰狞，好像从地狱归来的恶鬼，嘴角的血迹渐渐自流成溪。
“你怎么会这样认为？你们是我的孩子。”维桢不能理解皇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想法，自己战战兢兢在宫中六十年不就是为了他们吗？
“好。”皇上似乎支撑不住从依靠的垫子上滑落不少，“您为我们着想？可是您有没有问过大哥他想不想让玉贵太妃抚养，有没有问过我想不想继承皇位，有没有问过小妹是不是喜欢秦少乾……”
一阵激烈的咳嗽打断了皇上要说的话，也让维桢陷入沉思。
难道真的是我做错了，不会的，我做的每个决定都是正确的。怀瑾是要登基为帝因为是在我身边长大的孩子，怀珽是要守护怀瑾和江山，不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孩子不能完全的信任，怀珊嫁给秦少乾是为了巩固怀瑾的皇位，自己没有做错，你为什么要来指责我，我是你的母后，如此想来维桢的底气似乎不虚了。
“我没有做错，都是为了你的皇位，你不可以这样指责我，我都是为了你。”维桢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正确的，从矮凳站了起来。
“为了我？”好不容易缓过来的皇上，自嘲的嘴角歪起，真的不知道太后的想法如此惊奇。“好，为了我，那我就告诉你我从来不愿意当这个皇上，也不稀罕这个位置，要不是小妹苦苦哀求，登基的前夜我就离开这个牢笼了。”
“怀珊？”维桢不知道怀瑾登基和怀珊有什么缘故。
“看来我们在您的心中真的一点分量都是没有的。”皇上吃力的擦去嘴角的血迹，努力撑着身体对维桢说，“小妹是什么时候过世的，您已经忘记吧，在朕登基后第十天。”
怀瑾这个时候真的对维桢死心了，眼前的母亲从来不是自己心中的娘亲，对于她来说我们都是达成目的的工具，虽说是为朕登基铺路，可是最终的目的就是保护好她自己的权势，兄妹三人都是这条路上的垫脚石而已，直到现在母后还不知道自己做错了，只希望来生……自己真的可笑了，还期待来世。
“那又怎样？”维桢不知道怀珊过世的事情和登基的关系，明明是我为怀瑾铺路，关怀珊什么事。
怀珊自小就不在维桢的身边长大，不了解这个女儿心中是怎么想的，虽然怀珊不在我的预期当中到来，但看着襁褓当中的她，心中也曾幻想过和女儿亲密的时光，也想过将女儿装扮成小仙女，后来梦碎了，怀珊不到二周岁的时候，先皇一句先太后膝下孤独无人承欢便生生的将怀珊抱走，为什么每一次都是我的孩子？为什么你要成全别人要用我的孩子？为什么就不能让我的孩子留在我的身边吗？先皇！
怀珊的离去我不是不怨怼，但终究只是一个女儿，自然抵不过皇权，况且当时的我只是一个贵妃，女儿在太后那边养着在外界的影响也是好的，也算为怀瑾铺路了。
“那又怎样，太后娘娘您说的真的很轻巧，怀珊可是您的女儿。”皇上看着理直气壮好不在乎自己想法的维桢，自己的心脏好像被人紧紧攥在手中，连呼吸都是奢望。
大哥，小妹，你们看到了吗？这就是你们临死前都挂念的母亲，你们声声句句都要我好好照顾着的人，我们在她的心中根本就比不上皇权，为什么你们要把她当成母亲，她根本就不配！不配，不配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维桢不理解，当时岌岌可危的怀珊如何还能影响宫中的事情。
皇上从中衣艰难掏出一块普通的平安扣，上面有一块明显的缺口，显然不是皇家的贡品，更不是一名男子的配饰。维桢注意到皇上的动作，也想起来这块平安扣的来历。
这平安扣应该是维桢唯一给怀珊的东西了，也是唯一件亲手做的东西，那时看着怀中幼小的怀珊，为她戴上平安扣，只希望怀中小小的人平平安安而已，毕竟女儿与自己的前程无关。也正因为是女儿不希望像自己艰难的走，希望她可以享尽荣华富贵，只可惜怀珊被先太后收养，自己的心态改变了，女儿有这样的机缘，应该为怀瑾的道路上添砖加瓦。
皇上抚摸的那个小缺口，却让维桢坚硬的心感受到一丝的疼痛，当时维桢正得意拉住秦大将军这个姻亲为怀瑾登基之路助力，怀珊匆匆忙忙闯进宫中，惊恐的看着维桢，大声的质问为什么要将自己嫁给秦少乾？自己是怎么回答的，维桢已经不太能记得清了，只记得怀珊哭成泪人的样子，拿出维桢送给她的平安扣扔了出去，声嘶力竭的说母女情缘到那为止了。
哭着说母女情缘断了的怀珊在那之后，竟然真的一面也没有见过，哪怕是润轩出生，哪怕是她的离世，现在我真的有点想不起怀珊的样子了，不过她们都说润轩像怀珊。
可是现在这枚平安扣为什么会在皇上这？皇上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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