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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镜重圆(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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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珩没有说话。

仿佛舒遥问的是一件“今天天气是阴是晴”的小事, 无关紧要, 根本不足以让他倾注一二心神,更不用说是在通明如镜的心境中砸出一二波澜。

不是不屑回答。

而是答案如抬头可窥的天色般显而易见。

没有必要。

这世上好像没什么能摧折他的风骨, 压垮他的眉头。

两百年前诛杀孤煞,止步于渡劫前不能。

两百年后的舒遥也不能。

舒遥咬着唇笑起来。

是啊。

卫珩曾为诛杀孤煞,甘愿止步于渡劫, 亲手打破阴阳平衡。

而自己是他为渡劫飞升, 阴阳平衡救的人。

如何能比?

如何比得过?

那若是我入孤煞,曾与你亲密无间的人去屠杀你亲手救过,甘愿为之自断道途的天下, 你会如何想?

你会动容吗?

舒遥单是将此念头在心里过一遍, 都觉得自己面目可憎得可怕。

是过去自己最厌恶, 一旦见到,寒声寂影直接照脸怼, 懒得废话一句的人。

但他越是想着, 越能体会到一种扭曲的快意。

舒遥明白孤煞为何以践踏生灵为乐。

寻常的孤煞,渴求实力, 信奉强者为尊到极点,他们手下一条条沾血的性命会让他们体会到自己竟是如此的强大, 可在翻掌之间定夺他人生死。

让雪天大约更有抱负,更有理想一点。

他恨天道的作弄。

而他手下杀过的人,能让他觉得自己在报复天道, 不被天道所掌控。

舒遥的理由估计是最奇葩的。

他想和卫珩对着干。

想让卫珩付之毕生心血的仙道摧毁在他手上。

想让卫珩想补救的天道真正崩塌。

想让卫珩没法再那么的风淡云轻下去, 体会到悔不当初, 刻骨铭心的滋味。

寒声寂影的剑光渐暗。

他原本是很美的一把剑,像是灯火跃动里照出的冰雪,又似夜晚时与月亮相映的雷霆。

剔透见底,皎洁华美。

如今却一寸寸地黯淡下来,仿佛它主人逐渐破碎的道心。

如美人白头,英雄迟暮般令人可惜,不忍再看。

不,甚至还要来得远为可惜。

因为曾经他的主人,既是冠绝当世的美人,撇开流言蜚语冷眼权衡功过,也是不世出的英雄。

当得起一切赞誉。

卫珩好似缺乏了那点伤春悲秋的情怀,仍是无波无澜道:

“自然渡你。”

舒遥眼中一步步攀至顶点的癫狂红意略收敛两分。

他瞳孔倒映出卫珩手中蓦然出鞘的日月照璧。

确实是道心清正,日月并明。

若不是道心清正,这堂皇剑光怎会亮得足以破开黑雾重重,深重血戾?

怎会光明如初,无论是高山深渊,冰雪烈焰,皆是一般的剑尖日月,敢衬青天?

舒遥笑意更深。

卫珩说得不错。

他出剑,的的确确为了渡他。

因为若是从前的舒遥,看见自己会堕落成这副模样,肯定先干脆利落自己抹了脖子,不丢人现眼到外人跟前。

或者是拖着孤煞一起自爆,在死前最后发光发热一次。

三百年来大大小小的经历积在心头的心魔,被两番秘境先后点火,终于彻底引爆。

舒遥从头至尾没有动作。

他像是硬生生打算受卫珩一剑,连眼睫的起伏也一如往常。

日月照璧刺穿重重衣衫,绣娘呕心沥血所成的精美刺绣被剑尖挑破,零碎线头飘荡之间拼凑出大厦将倾,盛景不复的颓然破碎之美。

离舒遥的心口只剩下一寸肌肤,隔着薄薄的肌肤经络,温热血肉。

是天壤之差。

黑雾有灵智般向远处退散,似是唯恐受到池鱼之殃。

雷霆天降!

它们暴虐如天神怒火通过云层倾泻而下,疾似万里干柴燃骤火,快似长风卷云穿海面。

然而天神终究是天神。

再愤怒也不可能误伤凡人。

雷霆也如是,再暴虐凶悍,也存了两分根本的浩然之意。

只劈往人间一切恶的,残忍的,不平的。

让被劈得干干净净的土壤能生出新的花。

雷霆不劈黑雾,不劈卫珩,直直往舒遥身上而去。

卫珩像是被这神来之笔弄得一愣,日月照璧抵在舒遥心口处,未有寸进。

转瞬间舒遥沐浴在雷光之下,安然无恙。

他神态恢复如常,虽说眼里似盛着雷霆般光焰慑人,让人下意识噤声,不寒而栗,但仍是清明的。

舒遥勾出一点淡淡的笑意,向卫珩颇有风度地一点头:

“多谢你的日月照璧。只不过若我入了孤煞,一定是我的天刑之雷先劈死我自己,不需道尊出手,不劳费心。”

黑雾悄悄地,悄悄地,又往后退了一步。

没办法。

面对这位疯起来我杀我自己的主儿,它能怎么办呢?

指不定舒遥就看着黑雾眉清目秀漂漂亮亮的,想在死前顺手拉去给自己陪葬呢?

魔尊是个体面人。

当然死得也要风风光光,声势浩大。

“我很喜欢你,卫珩。”

舒遥垂眼看剑。

但过去往后,所行之路,所持之剑——

“喜欢是喜欢,我为我自己。”

舒遥这一句话最后一个字落下的同时,最后一点雷光也彻底融进了地面里。

又是一片片破裂的碎片和卫珩。

心魔幻境。

这一重叠一重的心魔幻境,舒遥真是不知道是不是该夸这心魔幻境处心积虑,老谋深算。

没等舒遥准备找心魔幻境算个账,第三个卫珩出现在他眼前。

这个卫珩与前两个都不同。

第一个假得一眼可以轻易看穿,第二个虽说几可以假乱真,到底瞒不过舒遥的眼睛。

这个不一样。

舒遥打量许久,愣是没看出任何不对劲,称得上是滴水不漏,完美无缺。

寒声寂影横在他两人之间。

舒遥神使鬼差问了一句:“你想杀我还是渡我?”

但他看舒遥神色,不难猜出他仍沉浸在心魔幻境中未完全脱身。

“我不会杀你,也渡不了你。”

卫珩如实答他,无奈拨开那把寒声寂影,叹气道:“我想抱你。”

舒遥:“???”

现在的幻境那么智能的吗?

真是叫人害怕。

他尽管不言不语,但周身逐渐收敛,刺人不在的锋芒已经足够表明舒遥态度。

他微微抬了抬下颔。

这动作由他做来骄傲极了,仿佛不是在抬下颔,而是在世间仅有的高峰上,施舍给众生的低头一睨。

也衬舒遥极了。

似他这样的剑,这样的美人,怎么会没有脾气,怎么能没有脾气?

“你想抱我,莫非还要我先走近吗?”

下一刻他被人一把抱进怀里。

相贴的温度如春风,润物无声,消去他眼里残存的肆虐戾气,也松了舒遥和寒声寂影紧紧相贴的手。

卫珩说:“阿遥,你先前在紫薇秘境中与我说过,以为是我先暗暗倾慕的你,方动的心。”

舒遥:“……”

他糟心得一言难尽。

这个心魔幻境是不是逼真过了头?

连这种不是卫珩本人亲至,根本说不出来的欠打言语也能模仿得惟妙惟肖。

黑雾又悄悄地凑近一些。

它们很有灵智,极其记仇,把舒遥在幻境中的表现记得一清二楚,自然不肯放过这看热闹的好机会。

并且由衷期待事发以后,舒遥会是何等羞恼。

这句话卫珩想说了很久。

哪怕隔着几层衣物,也能感受到他掌下绷紧待发的脊背,哪怕寒声寂影剑气再锐——

卫珩仍然道:“那我依旧倾慕于你的话,阿遥,你能再心动一次吗?”

他说得很认真。

甚至将前后两次的背景条件认真做了对比,道:“这一次我明诉于口,无法像上一次阿遥你以为一般暗自倾慕。”

“但这一次的倾慕,一定比上一次你误以为的要多。”

说不定两相对比之下,可以做个一个平衡,拿多出来的倾慕抵去暗恋条件?

舒遥沉默了很久。

当卫珩以为他不欲回应,不想逼他得太紧,转其他话题时,舒遥在卫珩怀中抬头。

他这副天姚的装扮,身高自然比平时矮了两寸,逼得舒遥仰头才能对上卫珩眼睛。

舒遥在幻境中沾上的杀意消逝得一干二净。

他出口的声音涩涩然,细细听来,调子似乎带了些哭腔。

舒遥说:“你刚才对我拔剑相向,你不肯渡我,你想杀我。”

他委屈上了。

黑雾:“???”

兄弟,你自己作的死,你这样委屈,真的没问题吗?

没问题。

因为舒遥无论是这副易容,还是原本的模样,都好看到极点。

他这一委屈,像是牡丹放下花王矜持,抖出藏在层层叠叠,极为凌人的艳丽花瓣中那一点柔软沾露的花蕊。

凤凰展开不再凌风斩云,能扶摇而起的双翼,露出其最脆弱的腹部,和漂亮辉煌,耀人眼睛的尾羽任人抚摸。

舒遥唯恐卫珩听不见似,再着重强调了一遍:“你刚才想杀我,你愿意费拔剑的力气,却不肯说一句好听的哄一哄我。”

卫珩:“……”

他觉得此时澄清自己和舒遥在幻境里遇见的卫珩不是一个人,并不是一个合适的好主意。

怎么会有人这样吗?

又骄傲,又脆弱。

骄傲的时候让人远远看着,便觉得赏心悦目,想要小心翼翼呵护,让他一直骄傲,一直光鲜夺目下去。

脆弱的时候更是,能把人弄得丢盔弃甲,只觉得什么想法也生不出来,心被乱七八糟揉成一团。

毕竟是那么骄傲的人啊。

卫珩指尖轻轻擦过舒遥润湿的眼角,那一抹水光含在他的眼睛里,如春水潋滟里的一捧繁星,盈盈得吊在人心间,生怕下手重些,就打碎了这醉人星光。

他柔声哄道:“是我不该,阿遥你想听什么?我说给你听。”

黑雾默默地退后。

它只觉得自己眼睛离瞎不远。

舒遥:“???”

等一等,这个心魔幻境也太过可怕了吧?

理智告诉舒遥要不为所惑,挣脱开卫珩,再大声嘲笑心魔幻境两句。

自己三百年的修行,可不是为了被心魔幻境迷惑的。

但舒遥什么也没有做。

他话说不出来,一直含在眼里悬悬欲坠的眼泪倒是终于掉下来了。

舒遥拼命眨眨眼,想要收住眼泪,不想却掉得更凶,直把乌黑的眼睫也晕湿一片。

舒遥倒是掉眼泪掉得神智恍惚,最多是觉得自己在心魔幻境面前丢了脸。

卫珩则要不好受许多。

对他来说,舒遥掉的哪里是眼泪?

像是雪亮锋利,扎在他心间的刀子。

卫珩吻上了舒遥的眼尾。

一滴滴含住了他不住落下来的眼泪。

……

过了许久。

舒遥推开卫珩,擦了一把眼角,终于有点清醒,又有点恍惚不可自拔:

“心魔幻境…真是厉害,让人措手不及。”

黑雾:“……”

你和外面那群人评价的我,仿佛是两个极端。

不是一个心魔幻境。

卫珩:“……”

他企图解释:“不是心魔幻境。”

解释的后果是使舒遥更加警醒一分,感叹道:“真是太真了。”

“……”

卫珩已经可以预料到他和舒遥之间“我不是心魔幻境所成”、“不、你就是”无解的死循环对话。

卫珩静默一声,别出心载。

日月照璧的剑光破开黑雾,日出之处黑雾消散得无声无息,一瞬间在他们周身的黑雾散去许多:

“我真的不是心魔幻境所成。”

有哪个心魔幻境所成的幻象会自己砍自己?

黑雾:“???”

你们腻腻歪歪谈情说爱,对我眼睛造成的伤害暂且不提,为什么要二次伤害我???

舒遥:“???”

他冷静了一下,企图回忆自己对卫珩做过什么。

他被卫珩抱了。

他在卫珩怀里委屈上了。

他对着卫珩哭了。

他被卫珩亲了。

舒遥僵在原地。

他觉得自己没法冷静,甚至想直接动手清掉这万里黑雾。

卫珩说:“阿遥你…我可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要我给你递寒声寂影吗?”

递寒声寂影是不可能递的。

破军还在阵中,万一递了寒声寂影清去心魔幻境,谁知道这位和舒遥患难与共,硕果仅存的兄弟会怎么样?

******

破军眼里看到的,是一斛珠中美人如花。

耳边听到的,是琵琶声如碎珠溅玉。

身边陪着的,是他三个肝胆相照的好兄弟。

破军皱了皱眉,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太对劲。

这场景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按理来说,应该不会有这种感觉才是。

“破军,你在发什么呆?可是最近遇上了什么烦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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