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津射宴 下（2/2）
一直到太阳西落，天宫泛起稀疏的星子。
方刚还很有精气的张尚仪，紧紧捂住了心窝。唇色紫青，脸如白昼。憋得说不出话。
“呃！”
毫无预兆的，几乎是刹那间的行为。
“大人？尚仪大人！”杨素急得手足无措。
张尚仪废了好些力气，用食指指了指前方虚无的空气。
于心立刻会意，顺着手指的方向扭头看向后方。高几上放着一个小药瓶。她记得患有心疾的爹爹以前也是随身不离这样一个小药瓶！
于是她慌忙取了过来，问：“几粒？”
张尚仪说不出话，只眨了两下眼睛。
于心点点头，倒出两粒药丸喂尚仪大人吞服。
张尚仪在她的帮助下躺下了身子，休息过好一阵子，心悸才逐渐恢复如常。
房内空寂，只能听到微弱的呼吸。
就像度了一整年的漫长时光似的，于心终于听到张尚仪用铁青的唇说：“叫丫头们看了笑话。”
这算什么笑话！？
于心攥紧双拳，咬紧嘴唇。
心疾者，不可劳累，更不可心情起伏波荡。张尚仪的身体情况，竟然同她的爹爹一般。
虽然张尚仪与她们闲聊了半日，然而康复只是一种假象罢了。
就在她与杨素暗暗担心的时候，郑司籍适时赶来，一见屋内情形，立刻扑到床前查看张尚仪的状况。
许久后，郑司籍回头对跪在地上的两位小宫女冷眼撵道：“这里由我照看，你们下去吧！”
她的声音里有怒。
如果这时候出门，以后还能不能见到尚仪大人呢？
杨素扣紧手掌，心中着急，鼓起勇气顶撞郑司籍道：“杨素请求尚仪大人，准我每日来尚仪大人处请安！”
郑司籍怒气大涨，刚想斥责杨素僭越。没想到她的旁边，连一向沉稳的于心也一同跪了下来。
“刘于心请求尚仪大人，准我每日同杨素一起来尚仪大人处请安！”
尚仪大人的病发就像当初的刘忍。这样的联想令于心身体瑟瑟，恐惧又焦虑。
若是什么都不做就此离开，杨素做不到，她更做不到！
“你们……”郑司籍即将发火，却被尚仪大人轻轻缠住手背。
“我……准了。”尚仪大人艰难地说着。
这些小丫头们的念想，也是她这个老婆子的念想。
“可是……”
“小郑，让我多开心开心吧……”这把老骨头，不知还能挺到几时？
自从她生病以来，郑司籍代理了许多尚仪的事务，做的非常完美，已具尚仪之相。射宴办成后，她便可放心将尚仪之位正式托付于她。
为宫中操劳了一辈子，张尚仪最大的心愿已了。余下不多的日子里，她想要顺应心意而活。
郑司籍看懂了尚仪大人眼中的渴求，心下一酸，撇过头去看向床的内侧。
“既然尚仪大人发话，你们日后可以来看。只是，不可打扰尚仪休息，不可刺激尚仪心情，也不可呆得时间过长。这是我的要求，听懂了的话今日先退下吧。”
见郑司籍松口，杨素和于心放下空悬的心。
两个人离开后，无精打采地走在宫道上，一路无话。
“……”于心仰头。在天色将暗未暗之际，尚看不到亮眼繁星。
如果能看到一尾流星那该多好啊？还可以对着它许个愿，许下尚仪大人身体健康的愿望。
于心沉默着，神色迷茫。
杨素走在她前头，渐渐停住了脚步。
“于心，尚仪大人发病时我怕极了，”杨素抬起手，低头看掌心的纹路，“我的手，在那时候抖得不知该怎办才好！要不是你机灵，拿到药丸……我真的不知道……尚仪大人会怎样……”她说着话，双肩抖立不停。
“……”这种机灵……我宁可没有。
于心叹了一口气。
杨素没有听到，依旧自顾自地说着：“于心，你知道么？尚仪大人亲切地就像我的祖奶奶。她摸着我的头的样子，与我的家人的印象不知什么时候便重合了起来。
“今天，在她发病的那一刻，我恨我自己为什么不是医女？我治不了她的病，不能帮她减轻痛苦。那一刻，我甚至都不知道要喂她服药救急！”杨素转过身，直视于心，手心拍了拍胸前，“不！不只是那个时候，就连现在也是！我没有一丝能帮到她的力量。我……!”
于心忽然走上前，拾起杨素执拗的双手，置于两人身前，停止杨素的自责：“没这回事，你还能逗尚仪大人开心！还能逗她笑！怎么能说对她没有帮助呢？”
“这不够！尚仪大人不会恢复了！”
于心深知她的不安，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她一直都在经历着。
于是她松开双手，改为环绕杨素的双肩，鼓励着杨素也在鼓励着自己，“呐，素素。咱们要相信尚仪大人，只要她心情好，身体也会随之变好！还记得入宫时我教你的话么？跟我一起念三遍好吧。
“‘只要有希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只要有希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只要有希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于心闭上眼睛，寻找平静的勇气，和力量。
“……”良久，杨素吸吸鼻子，轻“嗯”了一声，将小脑袋靠在于心的肩膀。
照顾张尚仪，等待她的康复。这是她们唯一能为张尚仪做的事情。
由远及近，一队内侍提着宫灯向她们走来。
于心慌忙中松开了杨素，立在墙侧给内侍们让路。
这些内侍是掌灯人，载着最初的火种，负责将一宫一殿的灯具尽数点亮。
有一霎间，于心看向那些内侍乌突突的背影，突然眉宇间皱成川。
她总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事情，却怎么也记不起来。
“于心？”杨素用手晃了晃于心怔神的眼睛。
“哦，没什么。”于心甩甩手。
也罢，使她印象模糊的，想来不算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