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晕眩(1/2)
这个春天来得特别晚,眼看都过了清明,早起路上的行人还是裹着厚薄不一的羊毛衫和罩衫,生怕一时兴起的贪靓会引起缠绵几周的感冒。
此刻,曙色刚晕染了天边,柳依却已经抱着一束鲜红欲滴的玫瑰出现在怡和医疗康复中心的走廊里。
今天的她几乎是素面朝天,一反往日的端庄与妩媚,虽然脱去了象征上镜记者的知性套裙,但是整个人却显得愈发干练起来,宝蓝色绣金棒球服,同色系的麦昆运动鞋,还有那条垂在右耳边、看似随意却精心编织的鱼骨辫,竟让人生出她尚是青春妙龄的错觉,怎么也不会跟一个已过而立之年、混迹新闻圈N多年的资深记者联系在一起。
脚步停在了最深处的301病房,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下意识地捋了捋额前的碎发,轻巧而郑重地推开了房门。
病房里安静极了,除了心脏监视器发出规律的“滴滴”声外,再无其他声息。
百叶窗遮挡的病房里只有一张病床和一些必须的医疗器具。床头灯下,一个中年男子躺在病床上,神情安详,如若不是面上的氧气罩、手上的静脉针以及七七八八的管子,谁都会以为他仅仅是睡着了。
是的,他只是睡着了。柳依在心里再一次告诉自己。
“方兄,我来了!”未等放下玫瑰,她已在他的额头印上了一吻,“昨晚你睡得好吗?”她轻声地问。
男人用均匀的呼吸回答了她。
柳依望着他,脸上淡淡地晕开了一个微笑。
“看,我又给你带玫瑰了,好看吧?!”柳依将花瓶中插了几天的、略显颓色的红玫瑰拿了出来,重新将新鲜的一捧插了进去,“我想啊,等你醒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玫瑰,多有生机啊!”
说着,她把花瓶拿到了窗台,轻轻地拉起了百叶窗,东升的霞光已经一道道地钻进了病房,将半个房间染上了通透的红。
“知道吗,今天是我最后一次跑现场,从明天开始我就要做幕后了。”就像男人在身后侧耳倾听,柳依平静地缓缓道来,“昨天,部门间做了大调整,代理你的葛建非正式任命总编了,我呢,被调到探索频道综合处,新闻主播的位置被新来的小姑娘给拿去了,葛建非说要锻炼新人,其实啊,这新人就是他的亲外甥女……”柳依忍不住自嘲了一下,“看来,这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呐,没想到,这种政治伎俩也会落到我头上。”
也许是接触到刺眼的阳光产生了错觉,柳依突然觉得脑袋一阵晕眩,四周的光线竟诡异地变成橙色,无数光圈在自己身边晃动。“该死的晕眩又来了!”恍惚间,她的心再一次悬了起来,喉间竟似卡了鱼刺般难受。她不由锁起眉,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
好一阵,待眩晕感过去后,她下意识地看了下腕上的“巴宝利”时装表,又看了看挂在墙上的电子钟。糟糕,日历是对的,可是计时分针又快了三分钟!柳依无耐地甩了甩头,让自己稳定下来。
待弄好花儿,柳依缓步走到病床边坐下,深情地注视起这个令她牵挂了将近六年的男人。
男人有张明朗的脸,饱满的额头、笔挺的鼻梁,两道剑眉下的眼紧闭着,柳依清楚地记得,第一次看到的这双眼应该是充满善意而透着书卷气的,她真的不觉得那是一双别人口中的、不怒自威的眼。
柳依端详着他,忍不住将五指紧紧地扣上了他的指,然后温柔地自言自语:“告诉你,我的最后一个新闻是跑水产市场,是市政府的拆迁工程,按理说没什么好紧张的,可是我的心里老是七上八下的……唉……横竖最后一次了,等真到了探索频道,估计我会有更多时间照顾你了!”
倾斜东升的阳光已经撒在男人脸上,显得他越发沉静,柳依的目光扫过男人的鬓角,突然心头一紧,她不由起身,轻抚他的发,“你的鬓角怎么会有白发了,方兄!你才多少岁呀,才不过两个月,怎么会变成这样?!”顿时,柳依心里的泪漫上了眼眶。
病房的门不合时宜地被推开了,保洁阿姨拎着水桶、拿着拖把和擦布走了进来。
“啊,柳小姐,你好早啊!”
柳依赶紧转过脸拭了泪,然后面带微笑地回答:“今天会比较忙,所以一大早先过来看看。”
“也就是你哦柳小姐,一个月前这里还热热闹闹、人来人往的,知道方老师可能醒不过来了,你看人都不来了!”阿姨熟练地拉开架势,轻擦起病床来,一瞬间,84消毒液的味道充斥着整个房间。
柳依无奈地苦笑着,并不接嘴。
“对了,最近也没见方老师的太太呢!”阿姨明显没话找话,“这是回美国了吧?!”
“人家孩子还小,当然得回去,方老师这样,谁都说不清……”柳依替这个无情的女人辩护着,无疑也是给自己找到了理由。
“可也不该您照顾方老师不是?”
“没关系的,我是方老师的徒弟,应该的。”柳依的回答出乎意料的自然。
“哦……”阿姨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擦布抹过了病人简历。
简历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姓名:方励;性别:男;年龄:46;病因:车祸致深度昏迷……”
探访过方励,七点刚过五分,柳依已经坐在雪佛莱改装的采访车里,准备着她的最后一次新闻采访。
迎着温暖的阳光,驾驶座上的年轻摄像师邱森淼一边跟她絮叨葛建非那些出人意料的人事安排,一边熟练地把控着方向盘。
“那葛建非真的不是什么善茬,柳姐你可是在这里干了6年啊,凭什么就让一个刚从学校毕业的小丫头片子取缔你的位置?”小邱替柳依抱不平。
“别小丫头片子不片子的,以后她就是你搭档,人家可是葛总正儿八经的外甥女,你好生伺候着,总有你出息的一天!”柳依右肘支在车窗上,任凭春风吹乱鱼骨辫周围的碎发,然后不自觉地用手指使劲地摁了摁太阳穴。
“切,我才不在乎呢,工作讲究的是个氛围,氛围不好,啥都免谈!”小邱发着牢骚,“柳姐,要不你去求求葛建非,大不了让他再给她外甥女安排个新搭档呗。”
“求人?你看我什么时候求过人?”听闻此言,柳依不禁冷笑了一声,随即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了小邱,我不在乎那些的!”
“不是呀,这外甥女咱比不了,可你被调去的可是探索频道,而且是‘打杂处’啊,谁都知道那里什么花头都没有,不在新闻部干也就算了,总该调去广告部吧!”
“闲有闲的干法,指不定哪天我就弄出部证明鬼魂或者外星人真实存在的记录片来,你不是信这个嘛……”柳依苦笑了下,继续说:“横竖在哪儿都是挣工资养活自己。”
“我也真服了你柳姐。”小邱无奈地看了一眼柳依,心想着如果方励主政,绝对不会干出这种任人唯亲、狗屁不通的事。
柳依眼望着窗外沉默着,脑际闪过的也恰是方励深沉的嗓音――“小依,你去做吧,我看好你!”
两边的街道渐次往后倒着,路边的行人匆匆忙忙地赶着路,柳依仿佛看到他们每个人都是皱眉蹙额、忧心忡忡的。
“啊,前面都已经改成单行道了啊!”小邱看着前路,双手扶正了方向盘。
柳依没有接话,心中还是想着躺在床上仿似植物人的方励。她目光空洞地随着采访车的颠簸扫过右边的景物,无意中撇了一眼街角。突然,一个满身血迹的男人逆着采访车从一胡同里窜了出来,紧随其后的女人也跳进了柳依的视线。
“停车!”柳依一下子回过神来,职业记者的敏感使她整个上半身都快要扒出窗外了。
“怎么啦?!”小邱一脚刹车,茫然地朝着柳依前倾的方向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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