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外篇 神宵[下](1/2)
当我觉得恹恹欲睡的时候,并未多想,只以为是因为最近因长时间幻化人形而导致法力消耗过大产生的后遗症。我只怕露出原形后会惊吓了他们。于是打起精神道别,想趁还未失掉最后的身体控制力之前回到海里。可是刚跌跌撞撞走出小院,远远看到海水如镜时,我已挣扎不得,倒在了地上。陷入黑暗前的最后念头却是:阿潮和我是朋友啊,所以倒在这里应该是没关系的吧。倒是当他看到我的真身后,会不会吓得以后都不敢和我说话了……
当我醒过来时,头痛欲裂,一摸额头,上面却被紧紧箍上了一道金属环。然后便发现自己被封在了一个极大的木桶里,桶里盛满了咸涩的海水,一直没过我的头顶。而手腕脚踝上都被牢牢固定着用能封印法力的炙炎铁打造的链子,长长的铁链一直延伸到木桶外。
这里是哪里?我不是应该在杨潮家么?杨潮呢,他没有出事吧?
我想大叫,却叫不声,咽喉处的那把合金链锁得太紧。渗了炙炎铁的合金链紧紧绑住我的四肢,将我压制在了人形状态,身体中原本存在的堪比龙象的姣族原力半点也用不出来。
我心中掠过惊恐。
蛟族游历者们在手札中留下的警告闪电般掠过心头:千万千万,莫要太过相信人类。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一直被困在了这个黑暗的空间内,有人时不时更换着更新鲜的海水,可是我半点也未感到更舒服些。也有些人念叨着什么上古遗族、失落技术之类的词语给我反复做着检查,更用些稀奇古怪的器具采集我的鲜血甚或肢体。他们用八匹马拉着我所处的巨大容器,每当赶路的时候,便听得车声碌碌。
不是不痛苦的,被这样毫无顾忌地当作实验体。
只是,我却根本未在意这些。
因为,我一直在想着一个问题:杨潮,他是否真地出卖了我?
唉唉,关于出卖啊、背叛啊之类的词语以前我只在同族游历者的手记中看到过,总觉得那是离自己太远太远的事情,当时还在奇怪他们写下这些话时的那种罕见的激愤语气。可是现在,心中却不由自主地便冒出了这个词。然后,是无法自控的心痛,与怒火。
……
我的怀疑在一个晚上得到了证实。
那是一个寒冷的晚上,星光疏淡,月色便显得格外的明晰起来。当然,那个时候被困住的我自然是看不到这些景色的,只是外界的声音,哪怕相隔数十丈,我却依旧能听得十分清晰。我好像说过,身为蛟族的我,五感要远比人类更敏锐。
可能是因为已日益接近他们的目的地了吧,那个晚上营地原本森严的警戒,要比往日松了许多。于是在夜澜人静的时候,我便听到了那两个人低低的笑。
“听说了么?”“当然,这样的事情!当时简直不敢相信……这只雪蛟还真是笨啊,竟然相信一个人类……只怕它到现在还想不出是谁出卖它的吧……”
“那是,那是……不过说起来它要不是这么笨的话,我们又怎能这么容易地抓住它?要知道,清醒状态下的雪蛟可是很可怕的。”
“啧,所以就算是怎么尊贵的神兽,也只不过是只冷血的畜性罢了,又怎能与我们人类相比?人与妖怪做朋友,只不过是个茶余饭后的笑话罢了。”
“……”
后面的话我已听不清楚,有滚热的鲜血在我胸口流动。即使我清楚知道我的鲜血本是冰冷,即使我清晰明白我的体温绝对不可能与滚热一词扯上什么关系,可是不知为什么,在这一刻,我却无比清晰地明了,我心中涌动的情绪的温度。
舒展手指与肢体,炙炎铁依旧将我紧紧束缚,勒在喉间的合金带更切断了我念诵法咒的可能性。只不过,我好像说过,我的父亲是蛟中皇族的后裔,我的母亲,在八百岁时便能成功化为神龙飞升天际,而我,被称为蛟族这八千年来最强的天才。纵然我现在还不到真正成年化形的年纪,纵使炙炎铁确实坚固,但只要付出代价,还是有法子的。是的,只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我嘴角幻出一抹淡淡的冰冷笑意,只可惜仍是蛟形,而我所在的封闭空间又太暗,所以竟无人能看见。我微微摇头,一张口,已喷出苦修百年,几与性命相关的内丹。
我清楚的知道,只这么一击,我三十年的辛苦便化为乌有,或许之后很长时间,我都无法恢复功力,或许以后花上一生,我也无法再次化为完美人形,若是运气不好的话,或许永远也无法顺利化龙飞升。
只是,我已没有选择。
丹出,链断。
内蕴地火的炙炎铁化为凝着白霜的凡物散落在地。凛冽的寒气四溢,帐篷外方圆百米内都涌动着淡淡的雾气。
惊呼声中,外面慢慢热闹起来。
“是那只雪蛟!”
“它逃出来了!”
“怎么可能?”
“拦住它!”
困着我的木桶无声爆裂,里面的海水俱已化成冰块。含着笑,我缓缓站起,一步步走出帐篷。
……
我已记不清那个晚上流了多少血。一方要走,一方要拦,不可能不起冲突。他们拦我,是为了职责,而我要走,则是为了我的命。
……
看着指尖的血迹,我含笑走在通往最近的小城的路上。在帐篷外花的时间并不是没有意义的,他们在惊恐中告诉我,杨潮与他的父亲就是那座城里。他们与我一前一后,一个成为失去自由乃至性命的药物,一个因忠诚爱君而将得到能荣耀一生的封赏。
唉唉,那座城市已近了呢,它叫什么呢?好像是镇江这两个字吧,那么久的事,我几乎已无法再想起来。
镇江镇江,呵呵,江是可能镇得住的么?人类的想法啊,我有时真地是弄不懂。
……
随手扔开碍事的障碍物们,我灵敏地嗅觉清晰地告诉我昔日的朋友目前的藏身地。
而有胆子站在我面前的人类,已越来越少。
终于,在笔直穿过好几道墙壁后,在一个宽敞而明亮的大厅里,我看到了杨潮。我那昔日的朋友,一身簇新的锦衣,面色却苍白,他的腿在发着抖,人却依旧笔直地站着,站在我面前。
“不要伤他,他是为了我——是我迫他这么做的!”他的父亲在大叫,却死死挡在他身前,苦苦乞求,只望我饶了他的儿子。
呵呵。
我没有理他,只微微歪着头,问:“为什么啊?杨潮。”
明亮的灯光下,他的目光闪烁,却最终什么话也没说。在他依旧如往日那般清澈的眼瞳中,我看清了自己的模样。
半人半蛟。
真正是现实中的妖怪版本。
我四肢爪尖闪着尖锐的寒光,连背处都生着骨刺狰狞。只有那张脸,还依稀留着三分往日的清秀俊美。
我曾说过,内丹大伤的我,已无力保持完美的人类模样。
呵呵呵。
我摇摇头,笑了。明白了,明白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这可是这个世界的基本通行标准,长老告诫过,那本书上郑重提过,连出外游历归来的珊瑚姐姐都曾对我警告过,我怎么就忘了呢?
我微笑,一爪撕开他的肩头。
他看着我,只是不语。
猩红灼热的鲜血淋漓而下,竟飞溅到我的眼睛里。我那原本如黄金般纯净而明亮的眼睛。
鲜血已将一切模糊,我的眼前只有血色,而心中,却似燃着一团火,似冰冷,似灼热,让我疼痛难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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