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上）（1/2）

医院的环境很好，住院部前一大片草坪青翠欲滴，间或种着几棵高大的梧桐树。夏天到了，他们伸展着宽阔的叶子去承载灿烂得一塌糊涂的阳光，偶尔有小鸟在叶间轻鸣几句，却只显得这方天地更加宁静。高天流云，阳光透过梧桐树叶洒落下来，照在树脚下盛开的一朵金盏花上，风轻轻吹过，小小茎杆上的叶子柔柔地飘一瓢，像一个生涩而害羞的女子。

这一切这般美好。而这美好，是它们本身的宿命，如同这天，这云，这树，这花。这样精致的美好容不得外物的打断，它们天生就是不应该被打扰的。

不被打扰，它们才能一直这样美好下去。

苏辰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坐在一棵梧桐树下，金盏花在我脚边开出一个浅浅的弧，柔嫩的枝叶配着浅黄的花朵，恍惚有着初春般的清新蓬勃，又如同时光凝滞，凝住了韶华春色。

我看得出神，直到苏辰走到我身前才惊醒。我问他：“林叔叔怎样了？”

“稳定下来了。”他道：“医生说他有点高血压，要多休息。”

我点点头。他靠近我，伸手想搂住我，我却在他接近时主动抱住了他。他的身上有股好闻的味道，像春末夏初的青草般，是干净而自然的感觉。我用眼角的余光看见那朵金盏花，看它在秋风中柔柔摆动，枝枝叶叶都是恬静的姿态。我把头埋在他的肩窝里，他僵硬了一下，立马以更温柔的姿态抱住我。良久，我们都没有说话。初秋的风从我们身体间穿过，带来凉爽而清新的感觉，如同我曾经和他在一起的年少时光，满满的都是些阳光明媚，没心没肺的畅快。

“苏辰，我爱你。”我在他肩头笑道。

他忽然搂紧了我，喷洒在我耳畔的呼吸瞬间急促了起来。“可是……”我闭上眼：“我不想再爱了。”

我说：“苏辰，你有没有看过村上春树的一个小说，叫抢劫面包店，讲两夫妻晚上饿了，决定去抢劫面包店，但是阴差阳错地在抢劫过程中跟店员做了个交易，得到了两个面包。但他们并不满足，内心焦躁不安，最终再一次抢劫了面包店。这是个滑稽的故事，却让我懂得了——没有完成的愿望具有多么强烈的力量，一如他们决定抢劫面包店的初衷。苏辰，你就是我曾经没有完成的愿望。我从小爱慕你，崇拜你，用一切手段跟杜艾黎和广大的大院女生抢你，甚至身陷囹圄时也没有放弃对你的幻想，依靠的不过是这一个没有完成的愿望。从十五岁到二十五岁，我用了整整十年的时间来坚持，来等待，我真的太累了……”

“难道我就没有坚持吗？”苏辰双目泛红，眼睛似要盯到我心里去。

那目光像是刀子，一刀一刀剜得我的心尖都要滴出血来。我紧紧握住双手，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我摇摇头：“当然不是。但是苏辰，我们的坚持一定是对的吗？为了这个没有完成的愿望，我们比任何人都过得跌跌撞撞，我们失去了亲人，失去了彼此的陪伴，失去了本该明亮鲜活的青春……我们似乎总是在马不停蹄地失去。”

他没有说话。沉默让我的心一紧，但话已经说道这个份儿上，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我努力挤出一丝笑：“事到如今，我算是明白了，这个没有完成的愿望，终究是不能完成了。”

心底放佛被什么东西划了一刀，“豁拉”开出一个巨大的口子。冰凉迅速灌进去，整个人都麻木了。

他握住我的手猛然一紧，疼痛让我差点叫出声来。但我努力克制着，不想在他面前流露出丝毫难受，我想让他觉得——分手，才是对我而言最好的选择。

虽然这个“觉得”让我肝肠寸断。

也许是我的演技太好，也许是苏辰太过善解人意，在经过长达十分种的沉默后，他的眼睛渐渐失去了神采，呈现出一种失望透顶的消沉。他似乎想把我再次拉进怀里，但半伸的手臂最终在空中僵成一个颓然的姿势，如同我们没有结局的感情，残缺而无助。

他也许开始如我所愿，相信我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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