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1/2）
夜，沉如墨。
我并不知道自己要跑到哪里去。阿姨在后面声嘶力竭地吼，我却一点也不想回头。四周黑黑沉沉，连方向都辨不清楚，我东奔西走，感觉怎么也绕不出这个熟悉的小区。我越跑越急，越急就越不得方向，到最后简直快哭出来了。
电话突然响起，小王医生说：“叶轩你在哪呢？！你家教授出车祸了！”
我的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还不太能理解他的话。等CPU终于运转过来，我抖着声音道：“你说谁？”
小王说：“少废话，赶紧来医院！哦，对了，不在一院，在妇幼保健院这里，别走错了！”
二十分钟后，我手脚冰凉地赶到妇幼保健院，宋亦熙正躺在病床上包扎伤口，见到我，不是很惊讶地挑了下眉，眉骨上方一块白色纱布随之一动，医生正给他右手手肘处打夹板，除此之外，我并没有发现其他伤口。
刚放下一口气，就听他笑道：“行了医生，别包得那么严实，一会儿该吓着她了，我伤得又不重。”
医生大概也包累了，从善如流地直起身说：“也好，你自己多注意点。”又转头对我吩咐道：“他这手不能见水，洗澡什么的你多看着点。”
我还没来得及解释，就听宋亦熙笑道：“知道了，医生，您去忙吧，我们会注意的。”
医生点点头，带着俩小护士跟皇帝出巡似地出了病房，宋亦熙对我招招手，我愣愣地走过去，他用那只完好的左手揉揉我头发：“吓着你了？”
我没有说话。
他说：“好了好了，只不过是刹车坏了而已，撞上了一堆纸箱子，真的没事，嗯？”
我盯着他那双带笑的眼睛，不知该如何反应，喉头堵得慌，明明有很多问题想问，临了却一个也问不出来。忽然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小姑娘跑了进来，手里还抱着一个洋娃娃。我们均被这小萝莉吓了一跳，暂时停止了沉闷的对视，齐刷刷地看向她。五六岁的小姑娘人还没有洋娃娃大，跑了一半挪开娃娃的头，突然看见两个陌生人明显惊恐了一下，但这只是极短的一瞬，因为下一秒她“哇”地一声就哭了，一点过渡都没有。
我和宋亦熙倒被她吓了一跳，看她跌跌撞撞就往外跑，我到底放心不下，追上去抱起她想给送到医生值班室去，刚走了两步，就被小王医生叫住了。
我把小女孩交给路过的护士，艰难地对小王一笑：“你今天怎么在这儿？”
小王挑挑嘴角：“医疗系统互相学习呢，我就过来了。要说这事儿也真够巧的，你家教授在学院路那边出的事，本来是应该就近送往一院的，但我听120那几个护士说他当时坚决不去，我估摸着他是怕碰见我给你通风报信惹你担心……唉，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啊，你不知道，他当时看见是我在接车，脸都绿了……”
我看他说得兴高采烈，配合地“呵呵”了两声。
小王睨我两眼：“得得得，笑得跟哭似的，还不如不笑呢。诺，把这个拿好——”说着递过来一个袋子：“这是宋亦熙刚才照的片，你给他拿过去。还好没有大事，倒是他的旧伤要注意一下，毕竟伤在头部……”
我接袋子的手僵在半空：“旧伤？”
王医生惊道：“咦，你不晓得吗？”他收回袋子翻了一下，抽出一张：“你看这是头部的CT，这儿，下颌这里显示有过重创，后来又做了整形，还有这儿……头顶，也有伤痕，粗看来，当时伤得不轻，应该也是车祸所致……”
“哦，对了，”他又翻了一阵抽出另一张：“还有这个手臂的照片，除了今天的伤外还能看见小臂有骨折的痕迹，不过时间好像很久了，不细看也发现不了……好在你家教授年轻，身体又好，平时注意着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叶轩？叶轩你怎么了？！”
我手脚冰凉，嘴唇发抖，每听小王说一句就感觉心被利刃重刺一刀，直到他惊慌的叫声打乱我溃不成军的思绪。
我制止住他要喊医生的冲动，慢慢接过他手里的袋子：“我没事，小王，你去忙吧。”
“什么没事，你看看你脸色惨败面无人色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跟你下病危通知书呢……啊呸呸呸，大风刮过童言无忌……得得得，我还是先扶你到值班室休息一下吧，别里面那个还没弄好你就倒下了。”
我实在没有力气再跟他争辩，只能由他扶着我去值班室，又喝了几口葡萄糖，外面有护士叫小王，他看了我两眼，估计觉得我虽然面色苍白但体格还算强壮，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便叮嘱了一堆后不得已出去了。
我抱紧怀中的纸袋子，把自己整个缩起来。
夜很深，也很静，风在窗外呼呼地刮着，这个冬夜如此漫长。
我以为自己会想很多，但脑子里偏偏空荡荡，什么也抓不住。思绪四荒八极，调动的却全是跑题的风花雪月和很久很久之前的少不更事，那些事情隔了那么久，更因为一场牢狱之灾而显得缥缈恍惚，但令人惊讶的是，他们竟然在回忆里保留得如此活色生香。
我还记得那时，苏辰刚刚开始学画画，老先生借给他一副全彩的油画册，上面有很多光屁股女人。我当时又好奇又傲娇，明明想看却偏偏装做不感兴趣的样子。苏辰被我的样子逗乐了，一把把我抱在膝盖上，和我一起看。
也许因为那是我看的第一副正宗的油画，我对它印象特别深刻，那是布隆齐诺的《寓言》，画风严肃而充满了情欲。这样矛盾的感觉竟然能融在一起，可见大师就是大师。但我当时那么小，显然并不理解这些所谓的画风，我指着画面的左下角道：“为什么这里有个面具？”
苏辰沉默了一下，说：“这是爱情的面具。”
我不明白：“爱情还有面具？是什么？”
“是这个小男孩，快乐。”苏辰修长的手指指向画面：“当然时间会撕下很多东西的面具，不仅仅是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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