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警长(2/2)
谭既来更是一副“你才不懂我们的关系”的表情,坚持:“您去后面哈。”
主驾驶的李则安系好安全带,按下车窗:“谭既来,别跟他废话,上车。”
谭既来带着胜利者的姿态,挑了挑眉,钻进车子。
汽车启动,孟桐怕李则安一脚油开走不带他,连忙拉开后排爬进去。
“我去!”孟桐上车后突然咋舌,“怎么这么多零食!”
昨天打完针谭既来满脑子陨石,早把车里的零食忘了。
李则安:“多吗那是您学生两天的量。”
孟桐:“啥”
谭既来一脸嫌弃:“老师您屁股坐着我的坚果了。”
这还让他怎么吃。
孟桐高抬贵臀,拂开所有包装腾出一人位置:“既来,你幸亏不是个女孩子。”
谭既来:“怎么说”
孟桐:“不然谁养得起你。”
警车里有种难言的气氛。
像小猫爪子似的,挠了谁的心谁的肺。
驶出警局,等红灯时,谭既来忽然眼前一亮。
“我的天哪……”
他捂住大半张脸,直起身体,紧盯着车头前拉着行李箱过马路的男生。
那是他自己,带了一箱洗好的衣服,准备乘坐地铁回学校。
那位“谭既来”满脸红光,看来这个周末过的很愉快。
他戴着新买的降噪耳机,完全没听到一丝旁边密闭空间里透出来的惊呼声。
“谭既来”走着走着,在斑马线的尽头,忽然“啊”了一声。
那是一辆右拐车速度有点快,在他面前紧急刹车。
他戴着耳机,因此更容易受惊,心脏“砰砰”狂跳。
绿灯亮起时,车里的谭既来说:“停车好吗”
李则安:“怎么了”
谭既来:“你能不能帮我跟他捎句话”
他忽然记起来,就是这天傍晚,他因为戴耳机听歌没看路,不久之后跟骑着小电驴在人行道行驶的外卖小哥,发生了剐蹭事故。
虽然没什么大事,但是当场两个人一撞一摔,都挺疼的。
李则安听完,很快打灯路边停车,去追“谭既来”。
几分钟后,他返回车里,说:“你今晚肯定不会出事。”
谭既来听他“你”,多多少少有点别扭,问:“这么确定”
李则安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好意思了。”
谭既来感觉不太妙:“嗯”
李则安:“我拍你肩膀的时候,你受惊,一甩头耳机掉地上摔坏了。”
谭既来:“……”
那是新买的耳机啊……
“不过没关系,”李则安重新启动车辆,“我跟你换了联系方式,损坏财物,我会赔偿的。”
谭既来“啧”一声:“私人邮箱”
李则安:“不是。”
谭既来:“嗯”
李则安嗓音有了一点微妙:“微信。”
谭既来表情一言难尽,心情复杂。
他都没有,“他”凭什么有
后排的孟桐伸着脖子:“则安你微信号多少”
李则安:“工作微信不给外人。”
孟桐回头看着还没走远的“谭既来”,又瞪着前排的谭既来:“那为什么给他”
谭既来撇嘴:“澄清一下,我没有。”
……
李则安选的店在京市某著名古董交易市场的旁边。
老城区不好停车,他们把车停在路边。
穿过交易市场,再走几步路就到了。
谭既来心头跳上一股浓浓的不安感。
他皱着眉想到今年清明假期,他曾在这里被兜售过挂着风铃花造型的银铃铛。
这晚风有点儿大。
他总觉得风吹过耳边,带着淡淡的铃铛声。
“我们换家店吧。”他忽然说。
孟桐看天:“都这个点儿了,二环很堵诶。”
谭既来:“换家店,我害怕。”
孟桐愣了:“害怕”
谭既来不安地抓着右手手腕。
他坚持:“换家店。”
李则安:“好。”
孟桐:“好”
李则安:“你想吃什么”
谭既来:“随便。”
他现在一点胃口都没有。
三人回到车前,刚要上车,就听到小猫孱弱的叫声。
孟桐动了动耳朵:“怎么感觉在车底”
谭既来弯腰:“那得把他弄出去,轧到它就不好了。”
他说完蹲下身,努力探头,在漆黑的车底猛然对上一双发红光的眼睛。
“我去!”
谭既来吓一跳,站起来后退一步,险些被过路的车蹭到。
“干嘛呢您!”
疾驰而去的前车传来一声吼。
李则安两步过来,跟孟桐一起把他捞回路边。
他握着谭既来的手臂,声音发紧:“你怎么了”
谭既来并不是容易大惊小怪的人。
谭既来捂着心口,缓了口气:“哦,没事,我看到小猫的红眼睛,跟乌鸦和僵尸的眼睛似的……我忘了猫的眼睛夜里都会发红光。”
孟桐松开他,嗤笑:“还以为怎么了呢。”
谭既来咽了一口口水,试图推开李则安的手:“我没事,你上车,我来赶猫。”
李则安握着他的胳膊,没有松:“我来吧。”
说罢他低下身,在车下搜寻了半天:“没有猫。”
谭既来神经被什么点了一下:“不可能,我刚刚还看见了。”
然而他和孟桐也弯腰,三人一起寻找半天,结果就是没有。
孟桐推了推快掉下来的眼镜:“你是不是花眼了。”
谭既来:“我才二十二。”
孟桐:“可能是趁我们不注意溜走了。”
谭既来:“也许吧。”
但他心头的不安愈加强烈。
谭既来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三人商定吃饭的馆子,准备上车。
忽然车底又传来一声猫叫。
这次声音不再孱弱,反而听着像猫叫春,十分惨烈。
谭既来和李则安面面相觑。
下一秒,那只猫缓缓地从车底爬了出来。
这是一只全黑的猫,浑身上下没有一根杂毛。
它抬起头,在明亮灯光下的眼睛依然那么红那么亮。
谭既来认出了他,毛骨悚然:“警长!”
长市科研所的警长怎么会在京市
它眼睛为什么这么红,跟他妈僵尸一样!
没等他想完,警长躬起腰,张开嘴巴开始呕吐。
片刻,一只黑亮亮的长倒刺的甲虫从它嘴里跑出来,瞬间“哒哒哒”地钻入谭既来裤腿儿。
“卧槽……”
谭既来感觉到腿上一阵酥麻,在极度惊恐的心理作用下,愈加彻骨寒凉。
李则安几乎在蛊虫爬出来的瞬间就扑下身阻拦。
但是那只蛊虫速度太快,眨眼消失在谭既来裤子里。
李则安“唰”得上拉裤脚,却根本没有找到虫子。
而谭既来感觉到那阵细细密密的酥麻顺着他的腿,窜上他的腰腹,穿过他胸口,最后蔓延到他脖子。
“则安——”
他的手一直跟着感觉摸索,想要拦下那只虫。
然而总是慢一步,直到蛊虫爬上他的侧颈,快要钻进他耳朵。
李则安听到他大喊,抬头猝然看到一抹亮黑趴在谭既来耳边。
很久之前的噩梦像暴风雪般疯狂袭来,刺激他心脏收缩地不成样子。
钝痛感在刹那间遍布全身,连指尖都是剧烈地疼痛。
他强烈地恐惧,害怕,拼了命地伸手去抓。
他在这样的惊恐中失去过至亲。
那年他还太小。
现在他长大了。
所以这次他一定不能再失去。
……
他成功在入耳的前一个瞬息抓住了那只蛊虫,同时感觉到掌心的皮肤被细小的啮齿撕裂。
一股窒息感憋在胸口,李则安努力拿起路边乱丢的矿泉水瓶,把蛊虫塞了进去,扣上了盖子。
然后他张开嘴想要空气,却如坠水下,根本无法呼吸。
“则安!”孟桐错开谭既来扶住李则安,看到他自掌心起至手臂全身,开始蔓延一阵诡异的红潮。
他被蛊虫咬了。
李则安眯着眼睛推开孟桐,挣扎着扑过去接住了摇摇欲坠的谭既来。
“谭既来……”
他声音瞬息之间沙哑地像老唱片机。
谭既来在蛊虫被抓走的前一秒感觉到一阵剧痛,随即胸口像是压着巨石般无法呼吸。
他一手痛苦地撕扯胸口,一手摸耳朵,摸到什么液体。
看了一眼手指,他发现是自己的血。
灯光下,那片血在蔓延开来的红潮中,刺目扎眼。
他像是晕血一般,无力地跌倒。
恍惚中摔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谭既来勉强睁开眼睛,看到李则安的皮肤蔓延着诡异的红潮。
就像自己一样。
他靠着李则安的肩,听到了手腕的铃铛开始幽幽作响。
他在汹涌地窒息当中明白,这就是最后一环。
他回到李则安的过去,都是以实体的方式出现。
他忘了在这个世界,他也是实体。
李则安生命里最后一场噩梦,原来是他。
他的离去和死亡。
李则安虽然接住了他,但肌肉僵硬,无法发力。
他支撑不住谭既来的重量,两个人都无力地跌倒在地,靠着车门瘫坐。
路边开始有人驻足,好奇地围着他们仨。
“孟桐,”李则安舌头僵硬,伸手去抓孟桐的衣袖,眼睛也快睁不开了,努力清晰吐字,“针剂……”
手足无措的孟桐猛的想起来自己带了针剂。
他从口袋里掏出注射针和密封的针剂,拼命镇定但是仍旧全程颤抖地把药剂吸入针筒。
李则安用尽全身的力气,把谭既来抱到孟桐旁边,喃喃:“快救他……”
谭既来靠在李则安胸口,对着他导师摇头说:“不……”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完成准备工作地孟桐,不带半分犹豫地推开他,然后拉开了李则安的袖子。
尖锐的针头钻入李则安手臂的肌理,瞬间完成了注射。
谭既来松懈下来。
对,没错,就是这样……
李则安眼睁睁地看到针刺入自己的手臂,还想要推开孟桐的手。
他动作的第一下,手在半空中失力坠落。
而等他攒了攒力气,再次抬起来成功推开孟桐的手时,针筒里的药剂早已全部消失。
他身上的红潮开始变淡。
几秒钟后他陡然恢复呼吸,抑制不住地大口喘息。
他在恢复力气的下一刻捏着孟桐的手腕,把针管举在眼前,还在奢望能有一点残存的药剂。
然而没有。
李则安心脏狂坠,周身如浸冰河。
他甩开孟桐的手腕,五官扭曲:“你——”
孟桐手里的针筒掉在沥青地面,发出清脆地“当当”声。
谭既来循声看过去,捂着越来越闷的胸口,慢慢倒下。
孟桐感受到李则安怀里那个人的目光望过来,立马站起身,别过头去。
他不敢看谭既来。
周围车来车往,川流不息。
孟桐麻木地想,他这算不算杀人
他明明是个医生……
却亲手把自己的学生推向死亡……
李则安还很虚弱。
他咬着牙扶着警车站起身,努力打横抱起谭既来,却发现他整个身体已经非常僵硬。
谭既来半睁着眼睛,眼角结膜开始变成赤红色。
他张着嘴好像是想呼吸,又好像是想说什么。
但是由于舌头僵硬,最后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谭既来,”李则安试了好几次,好容易拉开车门,手忙脚乱地把谭既来塞进去,胡乱地哄,“你别怕,我现在就带你去医院。”
在他关车门的时候,孟桐忽然出手抢下他的钥匙,按了锁车键。
下一秒,孟桐把车钥匙往路中间一丢,一辆越野车驶过,无情地把钥匙碾碎。
李则安都懵了。
孟桐按住他的肩:“带枪了吗”
李则安还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孟桐低下头。
片刻,很远处的人都听到了一声怒吼:“我操你妈——”
李则安一拳把孟桐打翻,然后又去狂拉车门。
车门被锁住,他惊恐地看着靠在副驾奄奄一息谭既来轻轻抬起眼皮,在僵化的最大程度里,冲着他扯了个笑。
那一瞬间天旋地转。
那一瞬间心如刀绞。
李则安痛到了极点。
他感觉自己快晕倒了。
他强撑着最后的神经,一拳又一拳打在车玻璃边缘处,想要把车里的小人救出来。
他用了那么大的力气,如果是普通的玻璃,肯定就碎了。
可惜这是经过加固的警车,不要说拳头,子弹都打不穿。
他逐渐意识到他没办法救出他,在手骨碎裂的声音当中痛苦地一遍遍嘶喊:“谭既来——”
他们离得那么近,他就在他眼前。
一门之隔,可他无论如何都抱不到他。
无能为力。
谭既来浑身上下哪里都疼。
他骨头疼,肌肉疼,脑子疼,内脏也被什么东西搅得生疼。
他在彻骨的剧痛中抽搐,听到有人在大声呼喊他的名字。
车内是相对密闭的空间,车外的声音传到车里,“嗡嗡”地像是加了一层滤镜,既真切,又遥远。
他努力转了转僵硬的眼珠,找到声音的方向,看到血模糊了平滑的玻璃,模糊了李则安的皮肉,模糊到他快看不清车外人的模样。
他还看见李则安的手指扭曲,发疯地抠着玻璃,好像凡人的骨血真的能够穿透坚硬牢固的警车一样。
真傻。
“则安你冷静一点!”
孟桐看着眼前血肉模糊触目惊心的场面,扑过去拉住李则安的手臂。
他想说针剂只有一支,谭既来一定会变成僵尸。
他又怕“僵尸”之类的言词吓到周围的围观群众,因此纠结半天结结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则安听到孟桐的声音,瞬间满眼猩红,浑身发抖,喃喃道:“你把他一个人锁在了车里……”
让他一个人,在狭小逼仄的空间,面对死亡,等待尸变……
孟桐对着他快疯掉的眼神,硬着头皮说:“是,不然呢由着你把他带去医院你明知他会变成什么,你和我都见过那种场面,你把他带去人流量那么大的医院,是怕他屠杀起来不痛快”
李则安:“我不会让他杀人,我在呢……”
他回过头去,几滴泪水不知什么时候流了下来,冲刷着玻璃上的鲜血。
他脸紧贴玻璃,眼睛和鼻尖通红,近乎是在哀求:“谭既来!你醒一醒!你按解锁!你按一下解锁好不好!”
其实这会儿谭既来还有意识。
他听见了李则安的喊话。
于是他在那个人焦灼的目光中,缓缓地抬起手。
那个人以为他是要按解锁,原本绝望的脸露出炽盛热烈的期待和希望,激动地快要哭了。
但是谭既来没有。
他手抚过解锁的按钮,不带任何犹豫地向后蜷缩,然后拉出了黑色安全带,僵硬地给自己扣上。
扣上之后,谭既来全身放松,莫名安心。
唯一让他愈加难过的是,他亲手给了又亲手打破窗外那个人最后的希望。
他看到窗外的人目瞪口呆,精致的五官从充满希望瞬间扭曲成灰暗的绝望,撕心裂肺地痛喊他的名字——
“谭既来!”
谭既来闭上眼睛,不再看他。
他能为他做的,只剩这么多……
那一晚好多好多人,同时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跪在一辆警车的副驾前,双臂紧紧贴在车门,像是在拥抱这辆车。
他抱着那辆车,像抱着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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