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城(2/2)
顾念的父亲最终没能找到,看着顾念一日比一日失神的眼神,梅里莎知道,顾念的父亲只怕是凶多吉少了。还有顾念的母亲,虽然缺少药品,但她还是虚弱的、顽强的活下来了,她成了顾念的支柱,维系着这个家庭最后的希望。
自那天春城轰炸之后,梅里莎带着顾念一家人暂居在了近郊罐头厂谢老板家里,轰炸中,谢老板将工人遣散回家,目前只有他们一家人住在工厂机房里,因为他们的小楼可能耐不住飞机轰炸,厂房则是可以当做掩体使用的。
梅里莎本来打算只是暂居,等轰炸停了就回去,然而,日本却结结实实的打起了持久战,这一炸就断断续续的炸了三个月。
自那天开始,日本的飞机时不时就会飞过春城上空,迫于无奈,梅里莎只能在这里居住了下来,毕竟她租住的小楼位于城区之内,本来就是日本轰炸的重点区域,那种民房绝对抵挡不住日本飞机的轰炸。
住得久了,梅里莎和顾念也感到很不好意思,梅里莎开始还给了谢老板一些大洋,但她还要给顾念的妈妈请医生、买药,三个月下来,银元都花完了,只剩下了金条,梅里莎出于安全考虑,没敢把金条拿出来给谢老板,只私底下给过一位外国医生做报酬,这年头也没有能让她工作的地方,只能对谢老板表示抱歉,以后一定报答。
谢老板则表示梅里莎多虑了,在这年头,互相帮助本来就是应该的。
顾念的情况更糟糕,她身无分文,还有缠绵病榻的母亲和懵懂无知的弟弟要照料,连给谢老板家里做事的功夫都没有,天天吃白食,将顾念的自尊都扒拉下来了,然而为了母亲和弟弟,她必须接受这样的施舍,于是她每天躲在母亲的床前,几乎从不出来。
梅里莎从沙发上站起来,环顾四周,她们居住在一台机器旁边,用草席隔成了一间房子的样子,顾念的妈妈躺在床上,已经好多了,顾念坐在妈妈床头垂着头。
梅里莎叹息了一声,向外面走去。
“里莎,你要做什么?”顾念从房间里探出头。
“去外面看看。”梅里莎说。
“不要去了好吗?外面好危险。”顾念说。
“必须去啊,”梅里莎说,“如果不去,我们对外面一无所知,岂不是更危险。”
顾念看上去很焦虑,梅里莎不禁缓了缓情绪,面对着顾念。
“放心吧,”梅里莎说,“就算是日本人,也是要休息的,不会有事的。”
梅里莎必须出去,一是因为她确实需要了解当前的情况,二来则是因为谢老板家里因为多了四个吃闲饭的,家里粮食不太够,谢老板的孩子们不太高兴了。
梅里莎于是决定出去买些报纸,顺便带回来一些吃的。
走出房门就看到另一个厂房里走出来谢老板的两个儿子。
“梅小姐,下午好。”谢老板的大儿子说,他也正准备出门。
“谢先生要出门吗?”梅里莎问。
“我去洋行看看,”谢老板的大儿子说,“上头没说放假,我还是要去上班的,毕竟家里的花销还是要维持住的。”
“当心。”梅里莎说。
“谢谢。”谢先生点点头,戴上帽子就出去了。
谢先生刚走,谢小先生就出来了:“梅小姐,也要出去吗?”
“是的,我去外面看看情况。”梅里莎说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了,”谢小先生笑着说,“已经没太听到飞机的声音了,想必日本人也不会来了。”
“或许吧。”梅里莎说。
“在外面避难的人也都回来了呢。”谢小先生笑着说。
梅里莎略略有些难堪,微笑着说:“我去外面就是想看看情况的,毕竟······”
“谢长青,你在那里瞎嚎什么!”谢老板提着米袋子在不远处虎着脸,“管人家那么多事,怎么不知道把院子扫一扫!”
谢小先生灰溜溜的跑回了厂房里。
谢老板走近了梅里莎:“里莎,别听那些小崽子瞎说,你帮了我们那么多忙,捐助了那么多物资,你是有功劳的,在我这里,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谢谢老板,”梅里莎笑了笑,“我其实是想去外面看看情况,看看日本人什么时候放弃这里。”
“外面危险,你要当心。”老板说。
“我知道。”
梅里莎离开工厂后,一路跑着进入了城区,随意招了几个报童,买了些报纸,坐在一间茶馆靠外面的座位上,看了起来。
打开报纸后,头版头条的消息就吸引了梅里莎的注意:
淞沪会战结束,日本占领了上海。
措不及防的这条消息让梅里莎心口像被大石锤中一样,几乎缓不过气来。
长达三个月的战争,在报纸上看到的都是激进和奋发的消息,全国的报纸都为抗击日本进行号召,前不久的平型关大捷更是让所有人兴奋不已,激昂的演讲席卷了整个城市,飞机的轰鸣声也不曾掩盖这些振聋发聩的声音,梅里莎几乎要以为,我们的军队必定将日本赶出上海,必将对日本殊死决战绝不后退了,可是今天的报纸却是上海沦陷的消息,上海市市长俞鸿钧对全世界宣布上海沦陷,这真的让人难以接受。
梅里莎反复将这条消息看了又看,心里惦记着上海的人,杜妈妈一家、秦安女士一家、叶圣陶、茅盾、市政府的人、军队的人、曾经在教堂学校一起读书的小伙伴,甚至包括梅家的人,也不知道他们在这场浩劫中是否安然无恙。
在对诸多人的挂念中,梅里莎发现,她对沈醉的牵挂改变了,不是说她就不担心沈醉了,而是现在她突然觉得沈醉并不是无所不能的,他其实与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曾经她对沈醉,是带着一种近似于崇拜的感情,那种感情为沈醉加上了一层光环,让沈醉有别于其他人,并且无所不能,但现在那层光环脱去了,剩下的沈醉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她不再期待沈醉的战绩,更加担心的是沈醉的生命。
沈醉并非无所不能。
这是爱吗?梅里莎不知道,这不重要了,就连曾经懵懵懂懂的固执仿佛也变得不重要了。
沈醉的媳妇,倪少涵的调侃,上官云相的嬉笑,沈沐芳别有用心的告诫,军营里或同情或嘲弄的劝慰,还有自己莫名其妙的屈辱,都不重要了,在生命面前,那些东西多么的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