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生荣殁哀（1/2）

葛生蒙楚, 蔹蔓于野。予美亡此, 谁与独处！葛生蒙棘, 蔹蔓于域。予美亡此, 谁与独息。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夏之日, 冬之夜。百岁之后，归於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 归於其室。

崎岖山路，秋风萧萧，霜天红叶。鸟雀噤声，甚是空旷。远远的, 两马并驾齐驱。马蹄落处，尘土飞扬。马上三人身子前倾，神情肃穆, 眉头紧锁，目光迫切, 正是阿依努尔、薛延陀.天将与阿强。

自那日阿依努尔在客栈听闻子书江远战死招摇山中的消息，大悲之下竟晕厥了过去。醒来后更是心碎无比，哀哀恸哭。幸有薛延陀.天将从旁劝慰，才未能生出旁的事情。然却因哀忧至极, 茶饭不思, 身形槁枯, 容颜憔悴，宛如大病之人。薛延陀.天将见状，心中虽十分焦急，却不知该如何劝说。情急之下，他猛然想起袁天罡曾对自己提过，十日后要将子书江远所遗衣物放入棺中，依照风俗惯例，从凉州运至长安厚葬。想到此处，他遂将此事告知了阿依努尔。

阿依努尔得知此事，心中登时一震，精神也于瞬间好转了许多。在她连声催促之下，三人日夜兼程，快马加鞭，向着凉州方向急急赶去。

凉州，乌云蔽日，阴霾满天。秦王先锋将官子书江远阵亡招摇山的消息一经传出，便在坊间引起了极大的震动。百姓悲哀，人神共泣。人们纷纷对其出殡之日进行打听，争相要送他最后一程。

河西都护府的众人皆痛不欲生。自袁天罡从招摇山带回噩耗，全府上下便陷入巨大的悲恸之中。这不仅是因为子书江远位高权重，既是辅国大将军，又是武德皇帝的郡马，更因其品德高尚，为人正直，战功赫赫，深受属下和百姓的爱戴。他的去世不仅让秦王李世民断掉臂膀，更使大唐痛失栋梁之才。此是民之哀，更是国之痛。在秦王李世民的带领之下，府中众人尽皆身着白缟，为其戴孝。

十日后，河西都护府正堂，大厅中央张贴着白色的‘奠’字，子书江远的随身衣物被辰灵等人放进了乌木棺中。棺材前面的两侧摆放着纸人纸马，前面的案几上香烟袅袅，烟雾缭绕。在秦王李世民的主持之下，众人以国礼送别子书江远。想到他战死沙场，客死他乡，无不涕泪而下。

礼毕，墨玦忽地疾步进来禀道，凉王之女水忆月前来吊唁辅国大将军。李世民闻听此言，不禁一怔。近日水忆月推说面部有疾，连他都未能相见。现今却能出现在此处，着实令他心生感慨。想到此处，他沉吟片刻，遂吩咐墨玦快快有请。

时辰不大，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水忆月款步而入。但见她身着素服，以青纱覆面，唯有双目还是那般顾盼流转。她先来至李世民的近前，缓身道了个万福。随后在墨玦的引领下，来到案几前，为子书江远焚香祭奠。最后才凝色走到棺椁前，俯身下望。须臾，她用衣袖遮面，哀哀恸哭了起来。室内众人听她哭声，无不垂泪。唯有袁天罡静默一旁，心下诧异。缘何她的些许细微动作竟与那冥王符开如此相像？推算片刻，他终于发现其中端倪，心中遂暗自生出提防之意。只待日后寻个恰当时机，再提醒秦王加以防范。

秋风飒飒菊溢香，任雁语，语难通。这一点闲愁，招摇山处，恼恨秋云，重来故人不见。但依然，琅玕院内，以剑传情。帝休室中，共书诗文。秋菊遍地金无限，流恨落花红。河西府里，相对凝噎。凉州花海，脉脉含情。相思尽皆自苦，算云烟，过眼总成空。雨中棺椁成寂，垂泪以殇断情。

凉州主街，灵幡招展，号角声咽。凉风飒飒，纸钱漫天。最前面，秦王李世民、军师袁天罡、上将军长孙无忌在众护卫的簇拥下骑马相送。身后河西都护府众人统一身着缟素，按照品级排序，寂然前行，神情颇为沉痛。队伍正中，十六位体型壮硕、身穿铠甲的唐军兵士抬着乌木棺缓步前移。街道两侧，凉州百姓自发身着素服，依次排开，为子书江远送行。须臾，见送葬队伍前来，纷纷跪倒在地，嚎啕大哭起来。

送葬队伍正向前行着，忽地，一位白须白发的老者从人群中挤上前来，双膝倒地，跪拜磕头。

行在队伍前列的秦王李世民见此情景，转头瞥了一眼身后的辰灵。辰灵连忙跃下马背，疾步走上前来，用双手将老人搀扶起来。

“老人家，快快请起，这断断使不得。”他劝说道，“倘若我家公子在天有灵，他也定不会接受此礼的。”

老者双手颤抖，激动万分的说道：“大人有所不知，我等都是受过子书将军恩惠的贫苦百姓。”

说到此处，他情不自禁流下泪来。

“我等原本备受凉王欺压，家徒四壁。然自秦王在凉州建立河西都护府，吏治清明，政纲严谨，我等才过上了现今的好日子。子书将军更是常常对我等施以援手，帮扶弱小，竭尽己能，福泽乡里。我等虽心中感激不尽，却不知该如何报答其恩。孰知，他如今竟遭此横祸，客死他乡，怎能不令我等肝肠寸断？”

老者边说边哭，说到最后，几近失声。在场众人听闻此语，亦都泪如雨下。

“乡亲们，辰灵替我家公子感谢你等前来相送。”辰灵含着眼泪，紧抱双拳，环视全场，诚挚的向前来送葬的百姓表达谢意，“公子此前常常教导我等，‘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必应行其正义之事。’如今，他虽身已湮灭，然其魂必将长存天地，万世不朽。”

在辰灵的劝说下，前来送葬的百姓渐渐平息了激动的情绪。他见状，遂转身呼唤身后众人，欲继续上路。此刻只听得从身后传来一声急唤，众人纷纷转身向后看去，人群中登时现出一阵骚动。片刻，只见身着缟素，素面朝天的阿依努尔神情焦急的匆匆赶来。身后，薛延陀.天将与阿强紧紧相随。

“郡主？”辰灵诧异说道。

阿依努尔并不作答，只是疾步来到了棺椁之前，凝视着棺木良久，随后伸手轻轻在上面抚摸，好似摩挲着爱人的脸，满眼皆是爱怜。

“你说过你会归来的。”她声音轻颤的柔情说道，“我在客栈中等了许久，却仍未等到你出现。阿远，你是在与我赌气吗？因为我不识得你，故此你才要离我而去，甚至连招呼都不愿再打一个吗？可你晓得吗？我的心里有多痛多苦，多难过。”

说到此处，她声音哽咽，静默流泪。随即，握紧拳头，无力的敲击在棺木上，好似敲打着爱人的胸膛。唐军兵士见状，欲上前阻拦。被李世民举手拦住，悻悻退到一旁。薛延陀.天将担心阿依努尔出事，拨开人群，快步来至她的身后。

“愿天无霜雪，梧子解千年。阿远，先前的事我现在都记起来了。我叫李灿姬，是高丽的郡主，你的未婚妻......还有咱们的誓言，我全部都记起来了。愿言配得兮，携手相将。你说过，倘若你不能归来，定是因有难言之隐，要我安心在原地等你。那么此刻，我来了，我来寻你了。我晓得，他们说的不对，你没有死对不对？你不过是被风云所牵，心累非常，故此才寻了个地方好好清净一下。不要紧，无论你现在何处，我都会去找你，终有一日，咱们还会再见。”

阿依努尔说到此处，再也无法继续说下去。泪水泛滥，全身无力，几欲跌倒。幸被薛延陀.天将与辰灵一左一右从旁扶住，方才没有跌倒。

辰灵见她如此行事，着实令人心疼，故此强忍泪水，柔声劝道。

“郡主，方才听你这般言说，你定是想起了从前对不对？既是如此，辰灵便可以将公子临去招摇山前托我带给你的话尽皆说出了。”

阿依努尔身子一颤，须臾，低声问道：“是何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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