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汤(2/2)
婆子急忙提灯,打了声招呼,“李姑娘,那我也去了。”
同心出来,望着黑暗中摇摇晃晃的灯笼远去,她身后的灯光明亮,却徒然照亮了空荡荡的屋子。她微微叹了口气,回身进屋掩门,也不知是把黑夜关在外头,还是把孤清关在里头。
周恢正夜里忽觉脑后连着脖子疼,疼着疼着半边身子都麻了。周夫人听到动静起身掌灯,见他一头冷汗,脸色苍白,急忙叫人连夜去请大夫。
合府上下都惊动了,唯独不敢吵醒周老太太。大夫赶来诊完脉,面色凝重,说是风痰瘀血引起的中风。周植一见父亲的模样就心中有数了,大夫的说法正好印证。他一面命人按方抓药煎药,一面派人去叫周栖回家。
周栖赶到时,天已蒙蒙亮。周恢正折腾一番已昏睡过去,周夫人在旁看护。外间众人都各自回房等召唤,唯余周植在暖笼边揣手坐着发愁。
“怎么突然如此。”周栖悄然探视过,出来在周植身边坐下,想起什么,“是不是又吃丹药了。”
“最近倒也没有。”周植皱着眉,一肚子苦水,“大夫都说了风痰瘀血,我看他就是急的。我原本是个读死书的,哪懂钱上的事?让我管事那就是赶鸭子上架。别说咱爹,我都快中风了。”
周栖一怔,“到底出什么事了。”
周植唉声叹气,“不是新来了一个通判大人么,对咱家格外殷勤。前一阵子爹手下那个王管事家中失火,弄出好几条人命,都烧焦了任谁也看不出是谁。你说这有什么,报官不就完了。通判大人非说蹊跷,说咱们送京船只失踪许是王管事捣的鬼,他是畏罪潜逃,还说要帮我们一查到底。他这么说我也觉有道理,人家是好心帮忙,我就让他查了。他把王管事之前管的账目都翻出来看,都是些不沾边儿的,查来查去也没个所以然,倒弄得几处铺子鸡飞狗跳。”
周植一口气不停地数落着,显是憋得久了没处诉苦,“这是一件。还有一件你也知道,就是船丢了,派去的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大哥来信催的急,我跟父亲说要不今年就免了罢,大哥在京里哪使得这些钱,纵然使得,也不到家里卖房子卖地给他筹钱的地步。”
周栖想起贺执之前还去张记找过他,气道,“姓贺的什么东西,周家的事还轮不到他过问。”
周植奇道,“你见过他了?”
周栖便把在张记遇着的事说了,又道,“他是宁王的人,因为刑部的案子受到牵连,才被下放到云州。”
周植还是头一次听说这段渊源,不由恍然,“怪不得,看来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周栖看了他一眼,“你太抬举他了,分明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周植文绉绉惯了,说不出这种话,诺诺道,“都差不多,差不多。”
周恢正卧床调理了几日,病情有所好转。众人知道瞒不住,挑了个适当的时机告诉周老太太。老太太倒也没有大悲大恸,到儿子床前看了,老泪纵横道,“家里不能乱,一切还是遵从你们老爷吩咐,外头的事由植儿打理,燕哥儿之前管事多年,这回要多帮衬你二哥。”
周栖和周植应了,老太太又对周夫人道,“老爷身边离不开人,你照料起来也辛苦。我看家务事就交给老二媳妇打点,她素来伶俐,你不必操心。”
秦玉窈行礼应下,周夫人转头拭泪,自责道,“我们不能尽孝,反而让老太太费心,若再累着老太太,我们可该当何罪。”
周老太太安排完,也觉得体力不支,勉强撑着回房,自此卧床不起。周恢正和周老太太抱恙的消息传开,各路世交同僚都上门探望。周家在云州是外放做官,没什么亲戚,所有来客全都由周栖、周植两个接待,着实忙了一阵。
天气渐渐转凉,夜里开始降霜了。这日周栖在外奔波归来,见柜上多了几件御寒的棉衣皮货,都拆洗得簇新。丫鬟边倒茶边回禀道,“这是今日新宅派人送来的,一并还有那些,都给爷放在榻上了。”
周栖进里间一瞧,榻上是几件外袍,还有一套新做成的里衣,料子十分柔软。
他打发人备水,自己好好沐浴了一番,出来换上新衣,钻进被窝。
迷迷糊糊就快睡着,就听外面有人敲了两下门,“三爷睡下了么?”
外间值夜的丫鬟开门一瞧,“碧儿姐姐。”又朝里屋努了努嘴,悄声道,“刚睡下了。”
碧儿提着食盒进来,放在外间桌上,“太太说三爷劳累了一天,如今夜里又寒凉,让我送些参汤来。”
周栖在里间答应一声,“谢太太记挂,有劳姐姐跑一趟。”
碧儿听他窸窸窣窣地要起身,忙笑道,“爷待着罢,奴婢端进去。”她又吩咐丫鬟,“厨下还煨着八宝茶,你去瞧瞧好了没有。”
小丫鬟拢着衣裳去了,碧儿端着参汤进来,周栖已披衣下地,“不敢当。”
“爷太规矩了些,我们虽是太太身边的,说到底还不都是奴才?”碧儿以目示意他坐下,“伺候爷也是应当的。”
周栖累了整天,刚迷瞪一会儿就被叫起来,此刻有些昏沉。她端着碗不放,他也不好接,便在桌边坐下等着。
碧儿款款过来,行到桌边脚下一绊,一碗参汤正正好好全泼在他衣襟上。
周栖噌地弹起身,低头一看,汤水正沥沥往下流,裤子也跟着湿了。
碧儿“哎呀”了一声,连忙掏出手帕给他擦拭,哪里擦得干净。她在他身上摸来摸去,颤声道,“奴婢该死,弄脏了爷的衣裤,爷快脱下来给奴婢拿去洗。”
周栖后退几步,低头紧着拧衣上的水,口里胡乱道,“不碍的。”
碧儿紧随而上,蓦地搂住他的脖子,温软的身子也跟着贴了上去,“只要爷别告诉夫人,累奴婢受罚……奴婢什么都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