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然（1/2）
姚期又租来了一辆车，带着我们一起到了渭水边。这里清净了不少，阿大说，只有三三两两的人群，有的抚琴，有的吟诗，有的戏水，听起来很美好。
“前方……可是有一座凉亭？”我问。
“回夫人，是的。”杨梅到。
“去那凉亭坐坐吧……”我道。
“是。”
悠扬的琴声响起，是高山流水。
杨梅将我的软塌放好，服侍我躺下。
“高山流水，曲水流觞，”我纵然看不见，可是却觉得自己看向了远方，远方的山峦，飞雁，让我向往，
“当年我在这里，跟他大吵了一架。不过是因为，郑译看不起出身卑微的高熲……我气急败坏，觉得他不可理喻，连你爹也被我怨笃进去了……”
我沉浸在回忆里，笑言道，
“……或许那个时候，我就在想……什么时候能摆脱士族……给寒门一个出路了吧……”
“……”阿大垂目一笑，道
“创立科举，给了他们一个巨大的恩惠。如今朝堂之上，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寒门入仕，母后可以安心了……”
我摇摇头，道
“不……我做的远远不够……远远不够……或许，需要一个真正出身寒门的人，才能彻底改变这一切吧……”（武则天啊亲~~）
“……母后……圣明……”阿大顿了顿，似是有些不明之情绪在。
我闭上了眼睛，静静的欣赏着那琴声，
“善哉乎鼓琴……巍巍乎若泰山……洋洋乎若流水……钟子期死，伯牙摔琴绝弦，终身不复鼓琴，以为世无足复为鼓琴者……”
一曲毕，琴声止。
“阿娘，有人想要拜见……”阿大道。
“谁？”我问。
“娘娘不记得贫尼？”一个极度冷漠的声音响起，又带着揶揄的挑衅。
“舜若师太？”
“看来娘娘记得。”舜若师太道，杨梅给她放了片蒲团，阿大与她一同退了出去。
舜若师太坐下，我道
“你为何在此处？”
“贫尼一直在此处等娘娘，”舜若师太道，
“方才一曲高山流水，便是贫尼所奏。”
“竟是你……”我幽幽道，些许意外，
“没想到……最懂我的，竟是你啊……”
我垂目浅笑，觉得这世上的事情，竟就是这么的讽刺……
“你难道不好奇，我是谁么？”舜若师太问。
我淡淡一笑，道
“好奇啊，我曾让梅子去查过你，可是却什么都查不到……如此看来，你肯定是不一般……”
舜若师太一听，道
“看来你是猜出来了……”
她果然是聪明，我点点头，道
“我记得你看我的眼神，很冷，带着极度的恨意……这个世界上，对我如此憎恶的，与我年龄相仿的没几个活着了……”
“是啊，没看到你死，我是不会死的，”她道，
“这股恨意，支撑我活到了现在。呵呵……我依旧康健，可是你已经颓败至斯，我很欣慰。”
我淡淡一笑，道
“我也很欣慰，当时是一瞬间的同情，我不想你就这么死掉。可是没了孩子，没了丈夫，或许只有恨意能让你活下来。”
“呵呵……”郑芳华哧鼻一笑，全是鄙夷，她道
“是啊，后来我才领悟到了你的意思。可是你以为我会感激你么？我只会更加的憎恶你。你敢让我活着，只是因为，你根本不怕也不屑于我的报复，是不是？”
“……是，也不全是……”我闭着眼睛，幽幽道
“我的确不怕你的报复……可是更多的……我是希望……你能代替高长恭好好看看……我和皇上，到底能把这个天下……治理的如何……”
“……”郑芳华没有说话，我低头轻笑，道
“而且有你在……我总是在提醒自己……有人在看着你……不能松懈……要努力……如今你看这盛世……我没有对不起高长恭和你……”
“……强词夺理……”半晌，郑芳华带着恨意，却又有着一丝的犹豫，
“你这辈子做的再好，也不能抵消你对我的伤害。你根本不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我曾经发誓，我一定要让你痛苦不堪，孤独致死。如今看来，我也做到了。”
“……是啊……”我道，
“那个老家伙不要我了……”
“你知道他为何不要你么？”郑芳华问。
“我们二人政见不合，他怕我专权，”我道，
“更重要的，我想他是怕有朝一日……若是他去了……我会把持朝政……”
“对，你心里倒是清明，可是，这并不是全部。”郑芳华道，
“当年皇上的师父智仙师太曾言，皇上若是想称帝，必有神女相助。可是，智仙师太并未把所有的谶语都告诉皇上。”
我一听，眉头微蹙。郑芳华敏锐的捕捉到了我的异状，道，
“我师兄来和法师曾经告诉了皇上这句谶语的后半部分……你知道是什么么？”
我淡淡道，
“什么？”
郑芳华凑到我耳边，道
“八个字，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什么……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皇上雄才大略，可是到老了，也会老糊涂。”郑芳华道，
“当年他不信，可是如今，他不得不信……毕竟皇帝之位，有谁会慷慨到和他人共享？更何况，若是他觉得你会毁了这个朝廷，他一定会采取行动……我以为他会杀了你，可是他心里怕是还念着你，才没有下重手吧……”
呵呵呵……
我没想到，还有这一出……
他竟是没有告诉我……
如此，我怕是还要感谢他的不杀之恩吧……
我突然觉得浑身发冷。我明白了，就算是我现在不死，他也一定会在走的时候拖上我，不死不休……
我闭着眼睛，我不想让郑芳华看到我的脆弱，我强装镇定，淡淡一笑，道
“……做的好，做得好。看来，我真是小瞧你了……你……还做了什么？都告诉我吧……”
郑芳华沉默片刻，好似复仇般道
“你设计陷害冯小怜和冯兰之事，是我告诉冯小怜的。我知道，若是她知晓，她定是不会善罢甘休。果然如我所料，她死前告诉了独孤罗。让你们兄妹决裂。还有，本来我是打算利用宇文婉英杀了你，可是杨素棋高一着，让我没能得逞。不过后来我想通了，对你而言，杀了你不算什么。悔了你的野心，你的美梦，才算杀了你。”
我闭着眼睛，淡淡的笑着，郑芳华继续道，
“那个徐阿妮，也是我推荐的。郑令嬴本以为嫁给独孤陀就能飞黄腾达，结果不尽如人意，日日怨怼，我就把徐阿妮介绍了过去。我知道，你的兄弟是你最在意的，对不对？”
“对……我对不起他……”我点了点头，睁开了眼睛，
“不过要说对不起，我这辈子对不起的人，数不胜数，我自己都记不清了……”
我微微的叹了口气，耳边传来了郑芳华鄙夷的冷笑声。
她没有说话，我道
“你做的很好，我确实很痛苦。可是，我今日却很开心……即使我看不见，可是我知道，百姓们过得很开心，很幸福……我便觉得，一切都值了……”
“你没有资格，你没有资格为自己开脱，”郑芳华道，
“我说了，就算这太平盛世无人可及，你依旧洗刷不了自己的罪孽。”
“是啊……”我感叹道，
“以前的我，总觉得自己的格局比所有人都大……我觉得，在你的小世界里我是个罪人，可是在这个大时代，我是个英雄……我瞧不上你们的小天地，所以总是不屑一顾……可是今日……这八月会百姓的欢喜，又让我满足……当我融入他们，我才发现，自己也便就希望是他们中的一员……我没有那么与众不同……更没有那么伟大……我的功过，我自己说了不算……我才明白，为什么有人愿意立无字碑……有足够的自信……可又极度的不自信……也罢……我这辈子也就是这样了……功过……我说不得，同样……你也说不得……”
“你可真是没变，依旧那么自以为是，不可理喻……”郑芳华道，
“你从来不会浪费一分一秒，去为他人想想……”
“我知道，你这些年定是过得不容易……”我叹了口气，道
“我欠你的，我也只能尽我所能补偿你……”
“补偿我？哈哈哈哈哈……独孤伽罗，你觉得你还的清么？”郑芳华好似觉得我很奇怪，她的声音诡异的响起，反问道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欠了我什么？”
她深吸了口气，语气里透着悲鸣和不忍，她好似强忍着哽咽，道
“你根本不知道……你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那日……我失去了我唯一的孩子……我看着你杀了我最爱的夫君……我甚至……在他的尸身面前……被高纬那个恶魔玷污！凭什么……凭什么！我和夫君到底是做错了什么？！需要遭此大难，要受到这样残酷的惩罚！苍天残忍，万物如刍狗……可是我和夫君，连刍狗都算不上……甚至连浮萍都不如……被你这个阴险的毒蛇反咬一口……家破人亡……你说的不错，当时我真的打算要死了……可是我看着你好好的站在那里，我看着大门被关闭之前你眼神里透着的那股险恶又带着胜利的气焰……你不知道我有多恨！我一定要报复你，我要尽我所能，就算让我献出一切，我也要报复你！我为了逃出齐宫，我划伤了自己的脸……呵呵呵呵……他不在了，这脸我不要让任何人看……我东躲西藏，不仅要躲避齐军，还要躲避你派来寻我的周军……幸而我遇到了云游到邺城的智仙师太，是她帮我……帮我掩去了一切，让我来了长安……我这样一个已死之人，没有人会注意。可是你堂堂随国公夫人，随王后，当朝皇后，那么多眼睛盯着你。我躲在暗处，又身在皇家圣寺遵善寺，实乃天助我也！”
“其实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数……你觉得是你报复了我……可或许……天意既是如此……你只是无意中做了那个帮手而已……”我道。
“呵呵呵呵呵……”郑芳华冷笑，又不快道
“你可真是能自我安慰。你如今已经沦落至斯，皇上抛弃你，身边的忠臣也一个个离去，就连你的孩子们都不在了，你还有什么资格如此傲慢？”
“若是你有兴趣……可以努力的多活几年……”我面无表情，然则心里却猛地一颤，道，
“若是能看到……大隋覆灭……群雄四起……生灵再度涂炭……你觉得……你是会高兴……还是会痛苦呢？”
“……你！”郑芳华一时无话，我道，
“那时我劝你报复我，是想让你活下来。可是如今，我如此劝你，是想让你放下。如此没完没了的带着恨意活着……说到底……是折磨自己罢了……”
“呵呵呵呵……”郑芳华哧鼻一笑，有些怒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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