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后大典（上）（1/2）
新城还未动工，我们依旧住在周朝宫殿之中。紫微宫被焚，一时间无法复原。我看来看去，突然一股叛逆之心骤起，最终选择了李娥姿住了将近二十年的崇义宫。
这里没什么变化，却是空荡荡的，所有前朝后宫所有的痕迹，皆已被抹去。
我站在寝殿中央，看着所有崭新的器具，甚至仍是透着些许新裳气息的纱账，默然的站在殿中。
我有一瞬，想回忆起当初的种种，可是发现，早已无法将眼前的大殿与印象之中的那处寝殿相比。
我不由得转过身，朝殿外望去，远远地，我看到了一处山头。
这是……
那处假山，是那处我曾与宇文邕一同赏日出的假山。
我心下突然一寒，觉得有个疙瘩郁结于心。
我摆了摆手，海秀见状上前，道
“娘娘有何吩咐？”
我看了她一眼，默然的说
“去，让人把前面那处假山拆了。”
“啊？”海秀不明，些许可惜的说道
“那处是宫中最高之地，听说在上面可以眺望整座宫闱，风景可好了。”
“让你拆掉就拆掉，别那么多废话！”
我语气不快，面露冷色。海秀知道自己又话多了，急忙拍拍自己的嘴，道
“是。”
言毕便就出去了。
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这性子还是纯了些，总是管不住自己的嘴。
我给她的任务，她根本没用三日，第二日便就捧着杨素的地契，放在了我面前的几案上。
我问她如何得到的契书，她道
“奴婢直接跟杨使君要的，说奴婢帮了杨使君的忙，算到底杨使君的引荐之恩不算大，毕竟何公公也出了不少力，所以杨使君还欠奴婢的，就拿那二十亩地还。”
海秀道
“杨使君明显不高兴，奴婢就说，这地不是给奴婢一人要的。还有要分给何公公一些，还有为了让奴婢站稳脚跟，要献给朝廷。所以让杨使君必须给我。”
我能想象杨素的样子，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丫头片子，如此信誓旦旦的找他要东西，还是他心中舍不得的东西，他必定不会开心。
然而杨素毕竟不是常人，他似仍是从中看出了一丝机遇，于是答应了海秀，但是也要她允给自己三个要求。
这丫头心中拎的清楚，虽说她嘴上不说，但是她应是知晓我让她如此得罪杨素究竟是为何。
“娘娘，吩咐下去了。”
海秀跑了回来，道
“负责帮娘娘梳洗的尚服局、尚仪局的姑姑们来了。”
她言毕，侧过身，我便看到身后跟着的尚仪、尚服姑姑与大批的宫女入殿，她们拿着封后大典之上我须穿戴的各种行头一字排开站在了我面前。
我微微蹙眉，看着这颇为华丽的皇后袆衣，觉得过于奢靡。
“娘娘您怎么了？”见我不说话，海秀问道。
“负责本宫封后袆衣之人在何处？”
我没理她，眼眸中神色冷冽，声音高远空洞，毫无温度。
只见一个约莫三四十岁的中年宫人上前，恭谨行礼道
“奴婢尚服局掌事见过皇后娘娘。”
我冷眼瞧着那尚服，嘴唇微动，发出的声音瑟瑟入骨
“你可知罪？”
尚服已经，抬头不知所措的看着我，道
“奴……奴婢不知……”
“本宫与皇上皆勤俭为上，你这袆衣翟文赤质，白纱中单，这金云龙纹领闪闪发光，其上绣的可是金线？这朱色的罗縠褾、襈，褾、襈用的可是上承冰蚕丝？还有这深青色云锦，阳光下竟是有五色十二等之差。这首饰花十二树，用了多少和田玉器，多少金银珠宝？你还敢说你无罪？”
我走近一步，居高临下垂目冷瞧着她，这威严气势，将这在宫中沉浮多年的尚服也吓得双臂颤抖。
她咽了口吐沫，半晌才缓缓道
“皇后娘娘息怒，您误会奴婢了。这套袆衣的确价值万金，却不是奴婢命人制作。此袆衣乃是前朝阿史那皇后封后之时所穿之朝服所改。齐国灭亡之后，前朝又寻来了齐国皇后袆衣。奴婢命人按着娘娘的身形，将两套袆衣合二为一才有了这套娘娘的封后朝服。”
……
我半信半疑，尚服继续道
“禀娘娘，这袆衣是严格按照周礼所做，周礼有云：褘衣画翬者，从王祭先王则服褘衣，绘翬雉，玄色。就算娘娘不喜这番奢华，也不可破了周礼啊。”
……
我一时无话，若真是如她所说，那我不但不该罚她，还应该奖励她。
因为我的沉默，大殿上顿时气氛诡异，平静之下却有着暗流涌动的紧张之感。
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我转睛一看，原来是已经准备好的杨坚专程过来看望我。
宫人们见状，急忙转过身，对进入殿中的杨坚行礼道
“吾皇万福。”
他没有说话，一双眼睛落在我身上，抬手让她们平身。
“怎的还不梳妆？”他看到我好似才起床一般，疑惑的问道。
“娘娘不高兴，嫌朝服太过隆重了。”海秀道。
我瞪了她一眼，昂起头，些许的傲慢不忿道
“这袆衣价值估计不下万金，我可穿不惯。”
杨坚一听，回过头扫了一眼那金碧辉煌的袆衣，微微一笑，道
“确实看起来价值不菲，不过……”
他声音略低，走到我身边，挽住我的腰，一手抚着我的头，温柔的说道
“马上就是封后大典了，你若是不穿，朕怎么办？”
我见他又不正经，用胳膊肘戳了他一下，转身做到镜子前，道
“要不就如此去？”
我明明就是跟他斗嘴，他倒是不气，抬手让宫人们先出去，一个人走到我身边，弯下腰望着镜中的我，道
“这可不行，你是我的皇后，我不能亏待了你。”
“你觉得我很在意这些形式上的东西么？”我反问。
他垂目看着我，眼中竟是无比的认真
“我知晓你不在意，但是我在意。”
他的声音低沉，威严庄重，让人无法质疑。
“可是……那衣服我穿着不舒服。”
我心下无奈的叹了口气，就算他再宽容，毕竟还是个封建背景之下长大的男子，我无法改变他对于这种形式上的迷恋。
无奈，我只得有些耍赖的翻了个白眼。
他轻轻的撩起我一缕发丝，拿起梳子，轻柔的梳着，嘴边低沉的声音磁声说道
“就算是为了我，穿一次。”
我看向他，仍是想反抗，他幽幽道
“当年的婚礼，无比仓促，我心中一直有愧。这次，权当是你我的婚礼，你我真心实意，再无杂念的举办一次婚礼，好么？”
真心实意……
再无杂念……
我晃神了片刻，突然浑身不自在起来。
我知道他什么意思，二十年了，他心中仍是没有放下当初我与高熲的那段青涩懵懂的感情。
他从未提过，但是从他的眼角眉梢我便一直能搞到他心中隐隐的介意。
我与高熲都心知肚明，却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不知晓他对我刻意的疏离到底是为了护着谁，但是我知道，我们的疏离才会让杨坚稍稍安心。
我并不觉得，在与他在一起之前，喜欢过别的男人有什么错。
我心中有愧的是，我开始接受他，并不是因为开始喜欢他，而是抱着利用与诱惑的动机。这让我觉得我们之间的感情蒙上了一层阴影，也让我对于他一直有一种负罪感。
而他心中的介意，也一直给与我一个无形的压力。
我与他都没有说话，他将我满头的发丝梳顺，放下象牙梳，手指灵巧的一勾，开始帮我盘发。
他很是熟练，竟是连封后大典皇后的两博鬓他也会梳。
我垂着眼睑，一动不动。
他梳着头发，也是不发一语。
半晌，我叹了口气，问道
“若是我答应你了，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杨坚听罢，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看向镜中，问道
“何事？”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之时，我所说的话么？”问看着镜中他静默的脸，问道。
他没有说话，然而眼中的晦涩却让我心惊胆战。
我怕，可是又有股怒火燃起，片刻，我心中一沉，盯着镜中的他，冷声道
“虽然有那虎符作保，可是既是要重新举办一次婚礼，那那誓言，便要重新起誓一遍！”
我一双眼睛炯炯的盯着杨坚，眸中的怒火逐渐旺盛。
他的不言不语，沉默以对的样子，让我突然心间好似空了一般。
他的眸子里闪现着一丝心痛，半晌，他叹了口气，从身后抱住了我，将我拉进了他的胸膛。
“自我娶你那日，我便暗自发誓此生绝不会有异生之子女。如今朕为皇帝，你为皇后，朕便在此发誓，我大隋后宫，为你一人六宫虚设，绝不纳一人为妃。朕今生今世，只有皇后一个女人。”
他坚实的胸膛中透出沉着坚韧的心跳声，一声一声掷地有声，他不曾慌乱，亦不曾忐忑。
他的真心，日月可鉴，我不知该如何反应，只觉自己所担忧的一切都是枉然。
我相信，他在用自己全心全意的身心，自己的灵魂在爱我。
我讨厌这样肉麻的话语，但是同时，我又无比享受陶醉其中。
我只得依偎在他的怀里，耍赖似的听着他的心跳。
在他这里，无论我几岁，都是个孩子。
“怎么了？”他拍着我的后背，像哄着女儿一般。
我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那……我朝妇官制度由我来定。”
我吸吸鼻子，道。
“好。”他将下巴顶在我的脑袋上，宠溺的说。
“不设三妃。”
“好。”
“后宫除了我，所有女人都不能穿镶绣有雉、翟的礼服。”
“好。”
“还有，”我从他的怀抱出来，紧盯着他说道
“不许接纳藩国进献的女子。”
“好。”他笑着摸着我头，道
“朕绝无姬侍，五子同母。”
我看着他，一双眼睛澄亮的看着他，一双手不由得捧起他的脸颊。
单是这几句话，他便为我开了一个又一个前无古人的记录。
我知道我过于担忧，也过于小心。纵使他已经保证过多次，我仍是逼着他再说一遍，自己才能安心。
我不由得有些愧疚，些许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和情绪，他抬手抚掉我抑制不住的泪水，在我额间轻轻一吻，沉声道
“所以，你也要再起誓一遍……答应我，决不可离开我！”
“恩。”
我抱住他，使劲的点头，使劲的眨眼睛，不想让眼泪流下，
“我发誓，这辈子绝不离开你……否则，就让我众叛亲……”
我还没说完，杨坚便抬手捂住了我的嘴，让我不要再说了……
我是这个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嘻嘻……”
屏风外有传来了熟悉的笑声，一下子内殿幸福暧昧的氛围便就不再。
杨坚微微蹙眉，看向屏风的方向，而我则是毫不吝啬的翻了个大的白眼，擦干了眼泪。
我直起身子，很不自然的凑到铜镜前，左右来回的看了两遍，些许惊讶的说道
“你竟是真的会两博鬓这么复杂的头饰啊……”
杨坚听罢，眼里透出了一丝的得意，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学的……实在是……”我不可思议的端详着，真的不比尚服姑姑的手艺差。
杨坚弯下腰，凑到我额头轻吻了一口，道
“时间差不多了，我先去天台了。”
他竟是不想说，我撅了撅嘴，道
“好吧，我一会儿就过去。”
他不愿说，我也就不问了，省的他得意。
他有些许的依依不舍，又把我揽进怀里紧紧的一拥，才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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