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肉 乡下人进城头一遭(2/2)
张时来一家四个人,再加上徐坤元和李韵传,六个人挤在拖拉机后面的货厢里,怕徐坤元不方便,徐根生还特地在后面放了板凳。
晃晃悠悠,拖拉机很快往城里开了。
拖拉机是不能进城的,远远能看到城墙角时,徐根生便让他们下了。
日头很高,一行人背着背篼,一身朴素的乡下人打扮,就进了城。
县城很像一片树叶,一条宽阔的主街道正像主叶脉一般贯穿南北,其他纵横交错的小巷正如同从主叶脉抽支出去的杂乱脉络,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比肩接踵的旧式居民楼,则可以看做叶子上的斑斑点点。
一进县城,最引人注目的是正对行人的一座铜牛雕像,低垂着头,像在开荒,方形墩座上刻着鲁迅先生的“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
进了县城,两边本来要分道扬镳的,可李韵传只是咬着唇,拉着张时来的手不放,一副倔强模样。
见状,徐根生便道:“张大哥,你和雨顺可以去火车站那边试试,人多,至于嫂子背的排骨,等会我问问县城里认识的人里有没有要的。”
这个年代,最行销的不是瘦肉,反而是现代人避之不及的肥肉,因为缺少油水,而肥肉不仅能熬出猪油,炸出油后的猪油渣也是松脆香酥、颊齿留香。
排骨这种肉少的卖得便宜,不过也有家里专门买来炖汤的。
还是找熟人脱销更稳妥些,火车站不一定有人收。
张国山想想也是这个道理,让张雨顺带路,两个人背着几十斤肉往火车站走了。
徐根生则带着剩下的人熟门熟路地走到一个小院前。
外面是一圈暗黄色围墙,斑驳破败处露出里面灰色的混凝土。
要不是最顶头写着“改革开放春风来,万丈高楼平地起”的红色标语,张时来怎么也不敢相信这就是传说中的县府大院。
看门老大爷拦住他们,“盖了章没?”
张时来不明所以然,望着徐根生。
徐根生笑笑,先递了根烟过去,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老大爷眯着眼睛,阳光透过薄薄的信纸,红色的章印十分显眼,他点点头,“原来是何秘书的老同学,进去吧。”
院里都是砖木结构的两层办公小楼,外表看上去灰扑扑的。
很快,徐根生就找到了老何。
老何其貌不扬,三十来岁,身高不高,大概只到徐根生肩头,瘦小,乍一看以为是耍猴戏的——那只猴。
他一见徐根生,先是一惊,“老徐,你咋老了这么多?”
徐根生笑笑,“先别提这个,有时间咱俩再唠,长话短说,老何,这次我来是有事要麻烦你了。”
老何爽朗一笑,“咱两谁跟谁啊!我还就怕你不来麻烦我呢!见外!”
老何单位里有一台枣红色电话,带摇把儿的,颜色鲜亮,宝贝得不得了,用木盒装着放在门房里,平时是上锁的。
单位有条不成文规定,除了领导平时不准随意拨打电话。
老何和领导关系那算铁兄弟,打声招呼就开了。
进了门房,老何拿起盒子里的电话簿,这个年代有电话的人不多,当时的黑色封皮电话簿里不仅装着各个单位、国营企业的电话号码,还收录了很多私人的,老百姓都以自家号码能上电话簿为荣咧!
很快找到了徐坤元三妹——徐春英家的电话。
打过去说了情况,接电话的是个很客气的男声——徐春英的老公金明,态度有些不冷不热的。
只说了等徐春英下班会通知她。
“通知”两个字,用在夫妻间似乎略显生疏。
电话打完了,老何却把一双眼睛瞟着陈锦苏的背篼。
原来路上颠簸,背篼里盖着肉的白布掀开了一角。
陈锦苏心里一紧,生怕自己给徐书记添了什么麻烦。
不料老何却是眼睛一亮,“诶,大姐,你这个排骨卖不卖啊?”
陈锦苏傻眼了。
张时来也有点傻眼。
原来老何家里媳妇怀着孕,嘴里没味,就想吃点荤腥,可家里肉票就那么点,任凭老何能耐再大也无法从供销社肉店里买到。
无他,供销社的肉也没多的啊。
现在看到陈锦苏背篼里竟然有排骨,老何简直像是饿狼猛地看见猎物,几乎要扑过去。
考虑到保存时间,老何咬咬牙,忍痛一般只买了五斤,按陈锦苏开的价一元五买的,又似乎突然想起什么,领着陈锦苏一行人又往县府大院后面的家属楼走。
老何领着她们进去,一路遇到买菜回来的女人,就神神秘秘把人家拉到一边,低声道:“弟妹,你家过年不是正缺肉吗?我这儿有几个从乡下来的亲戚,自家杀了猪,多余的猪肉背到城里来卖,喂得肥肥的,你要不要?”
那女的先是摸不着头脑,听完一喜,也压低声音,“多少钱?”
老何笑得蔫坏,比了两个手指,“新鲜的排骨,只要这个数。”
还只要……
这价钱,都够在肉店买两斤排骨了!
不过这玩意儿有价无市,现在正是年关,城里缺肉得紧,女人心一横,“好,我要三斤!”
就这么一路卖,猪蹄子也有人过来问价钱,陈锦苏刚想说两块一斤,就被老何眼疾手快地打断,比了个三。
出乎陈锦苏意外,那人没讲价,竟然像赚了一般一口气把四个都要了。
老何等那人走远了才跟他们解释,那人家里儿子淘气摔骨折了,本着传统的“吃啥补啥”念头,对方一直想买几个猪蹄给儿子吃,可惜找了好久都没没人卖……
张时来在一边默默感叹: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一商更比一商奸啊!
她一定要学习对方这种看人下菜还让双方都满意的本事!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陈锦苏背篼就空了,二十斤排骨加四个两斤重的猪蹄,以及几斤猪下水(内脏),总共竟然卖了八十元!
陈锦苏数钱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老何则悠闲地吐了个烟圈,一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风范。
正在此时,远远看见两个背着背篼的人影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