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1/2)
此刻,一片金红的晚霞笼罩了整个大地,连河水都像儒染了血色,无声地淌流着。郡主就这么静静地躺在六郎怀中,竟如同进入梦寐一般。恍惚之中,她感觉不到任何疼痛,觉得浑身轻飘飘的,腾云驾雾一般的来到一座宏伟的宫殿之中。这座宫殿气势逶迤连贯,与秀美的山脉交相辉映,亭阁楼榭依着山势分布,高低错落有致,掩映于苍松翠柏之中,山麓沿岸一排双层临水游廊,象一条美丽的花边彩带。
她就这么漫无目的地沿着游廊走着,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叮叮咚咚的琴声。一缕缕幽香在这山亭水石中间飘荡,真使人有如走入仙境之感。那琴声时紧时慢,挑拨勾划,也说不清其中是个什么滋味,时而使人觉得飘飘欲仙,有凌空乘云之感,时而又觉得似有压在心头、排挤不出的郁闷,时而又使人感到如乍开闷笼般地轻松,反复咏叹余味无穷,但觉心中浊气一扫而空。郡主顺着琴音来到一间红瓦屋子前,随手推门走了进去,只见一个蛮髻朱衣宫装女子在灯前勾抹挑滑地抚琴,看到她进来了,那个女子并没有吃惊,而是微微一笑,起身说道;“盈儿,你来了?”
“盈儿,这个名字好熟悉,这个笑容也好熟悉,”郡主费力从记忆中搜索着,忽然她不禁失声叫道:“母后,您是母后。”
郡主一下子扑到了母亲怀中,大声说道:“母后,女儿好想您啊,每天晚上女儿都要看着您的画像才能入睡,这么多年您去什么地方了?” 宣懿皇后轻轻的拥着女儿,柔声说;“盈儿,我的盈儿长大了。不过孩子,这个地方不是你来的,你还是回去吧。”
“回去?回哪儿?女儿就在这里陪您不好吗?”郡主扭着身子,撒娇儿似地说。
“当然是你从哪儿,就回哪儿去。” 宣懿皇后爱怜的抚摸着她的头,“盈儿你好好想想为什么你会到这里来?”
“是呀,我怎么会来这儿?我不是应该和六郎他们在一起吗?”郡主一惊,迷迷茫茫的心里忽然明亮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一件件在她的脑海中闪过。记得前两天自己曾无意中听到重阳对六郎说:“黄琼的事情,是我告诉杨元帅的。那是因为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贞洁是比性命还重要的事情,你既然占了她,你就要对她负责。”六郎好像急急地解释了什么,重阳却打断了他的话,继续说道:“你说不是你,难道她会无故的陷害你不成?我知道皇姐怀疑她是奸细,但是你也看见了,她为了皇姐差点被那个姓黄的踢死,又及时提醒我们这里的溪水有毒,难道还不能证明她的清白吗?”说完,重阳颊上泛起了红晕,似乎不胜感慨地轻叹一声,复又小声道:“其实我也是一样的。自从那天你把我火场中救了出来,看了我的身子,我就把自己当成你的人了。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是你没有发现吗?我为你已经改了很多。这件事情朝中大臣说什么的都有,如果你不娶我,我还有脸活着吗?你喜欢黄姑娘,这不要紧,等我们大婚后,你就纳了她,那个晚上的事情也就一笔勾销了。不然的话,依着父皇是种凡事都要问个究竟,嫉恶如仇却又藏而不露的脾气,断没有“一床锦被遮盖”那份仁德,蜂虿入怀各自去解,你难道真不要自己的前程了吗?“
六郎是怎样回答的?郡主想不起来了,她只觉得心中的那团爱的火苗已经被熄灭。“其实重阳嫁给六郎也不错,至少她是真心爱着六郎。有她在无佞府,想来潘仁美之流也不敢随意作践妒忌杨家。六郎不但是个将才,更是一个帅才,是将来能辅助皇叔成大业的栋梁。他心怀天下,光明磊落,我不相信他会对黄姑娘行了不轨之事,但是众人会象我一样相信他吗?重阳说的不错,君心难测。为了他,为了大宋,我的这份爱,就存之于心,期之来世吧。只要重阳她能活着,皇叔就绝不会降罪。”
所以在随后的那三天,当重阳试探地说自己依然体虚发热时,郡主毫不犹豫的把自己原本就不多的水让给了她。郡主还怕六郎看出什么,又故意用凌乱的头发掩盖了自己的脸色。不过很快她就发现自己的所作根本是多余的,因为重阳总有各种各样的理由让六郎留在她自己的身边。
“盈儿,你想起来了?你该回去了。”郡主的耳边又响起宣懿皇后那温和的声音。
“母后,我不想回去。我回去又有什么意思,我只想陪着母后。”郡主双膝跪地,苦苦哀求道。
宣懿皇后目光黯淡了下来,她轻轻的摇了摇头,说道:“回去吧,孩子,这里不属于你。回去吧。” 随着话音,她的面目也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不,母后,不!”郡主伸手想拉住母亲,却吃惊的发现山脉,宫殿连同宣懿皇后都在这一刻一并消失了,自己则沉到了无尽的黑暗中,头也开始疼痛了起来,一会儿通身燥热,一会儿又寒彻骨髓,耳边只有一声声的回响:“盈儿,回去吧。
正当她惶惶不安,不知身在何处时,远处好像另有人在呼唤她。起初,呼唤声十分遥远模糊,渐渐地越来越近。另有一种腥甜的液体也一滴一滴的滴入她的口中,尽管很不好喝,可是口感十分滋润,郡主本能的一口一口咽了下去。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她觉得很累很累,头一沉,又昏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几天,郡主醒过来了,她勉强地睁开了失神的眼睛迷惘地看着房顶,自疑地晃晃头,觉得四匝的桌椅、布慢、摆设、壁画五光十色颠倒旋转,晕得象是自己在一叶扁舟上随旋涡洪波沉浮飘悠,她忍不住轻声的□□了一声,又闭上了眼睛。
“郡主,郡主,您终于醒了,奴婢都要急死了。”
彷佛从极远的天外云边传来一个女子的声气。郡主再次睁开了眼,见侍女棠儿俯身焦急地看着自己,她脸上绽出一丝微笑,苍白的面庞带着似悲似喜的凄凉,一眼不眨地凝望着棠儿,嘴唇嗫动了一下,说道:“棠儿,我这是在什么地方,我死了吗?”
“郡主说什么死呀,死呀。您忘了前些日子相国寺的主持说您至少有九十九岁的高龄呢。”
“什么九十九岁。。。”郡主的声音虚弱地像远远随风飘送过来的一缕游丝,却是十分清晰,“那些和尚道士的话能信吗?对了我是怎么回来的?其他人呢?”
“是杨家的五将军和七将军带人在盘山发现了郡主一行,然后将您们救了回来。其他人都平安无事,只是六将军。。。” 棠儿嗫嚅了一下,忽然有些犹豫要不要把六郎用自己的鲜血挽回郡主一命的事情告诉她。
“六郎他怎么了?”郡主一着急,便要用右臂想支撑着坐起来,棠儿忙扶着郡主说:“郡主,六将军他也没事,就是受了一点伤,太医说休息几天便好了。”
郡主将信将疑,皱着眉追问道,“真的?你真的没有瞒我什么?”
“没有,真的没有。”
“好吧,棠儿,你从来不会撒谎,如果有事儿,你一定会告诉我的,是吗?”郡主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她努力绽出一丝微笑,却又觉得一阵头晕,慢慢的睡了过去。
“郡主。”看着这丝笑意还挂在郡主的嘴角,棠儿双腿一软跪了下去,“郡主,棠儿还是瞒着您了一件事―――西夏的使臣已经到了。”
就在两天前,西夏王新派遣了使臣觐见赵光义,说西夏王日思夜想郡主,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希望郡主能马上启程西夏。为了这事八王和潘仁美争吵的不可开交。八王一改平日徇徇儒雅的风范,狂躁地在大厅里来回踱着步,忽然他指着潘仁美说道:“看看郡主现在这样的身子骨,你再让她再走这么远的路,这不是等于要了她的命吗?’潘仁美却撇了一眼八王,冷冷的回答:“皇上乃圣君令主,天下人民山川草木皆是仰赖皇恩雨露生息化育,威权行于四海,泽波及于化外,风标贯于古今,仁德遍于六合,岂有失信于西夏王一介偏隅草莽首领之理?”赵光义滞重地站起身来,看看八王又看看潘仁美,咬牙下了决心: “潘太师言之有理。朕不日便下旨着柴郡主和亲西夏。”
话说自古官场,升官黜降荣辱兴衰,大官靠的“圣眷”,小官靠的“宪眷”、“上眷”,一层层连带下来,都是为了给自家挣个天家雨露。所以潘仁美觉得自己近些日子很累,但更多的是心里不踏实。自从杨家归顺以来,宋皇单独召见日见稀少,接见都是随部就班,这就有点“圣眷消歇”的味道,但是这次力主送柴郡主和亲,赵光义却是不惜和八王闹翻而采纳了他的意见,又让他心里有点小小的得意,“看来皇上还是离不了我,我潘仁美依然恩情不减。”但是他的这个好心情却很快的被自己的大儿子潘龙败的精光。
“你说什么?你叫我去找皇上,求万岁收回成命?”想那潘仁美自周世宗起便迁了副使,至今三十多年,早就历练出一份将相城府,喜怒亲疏不形于色的,此刻他只是不满地睨了儿子一眼
“爹爹!”潘龙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膝行两步,苦苦哀求道:“爹爹,孩儿从来没有求过您什么。只是郡主她从小就体格纤弱,眼下身子还没有调理过来,哪能再经得起这样一场折腾?爹爹,您就去求求皇上,另派她人和亲西夏吧。“
“你糊涂,“潘仁美本来就嫌弃自己的这个大儿子胸无大志,肚皮子里早就窝着无名火,此刻不由得闻言大怒,他“砰”地举拳一击桌子,笔筒儿、砚儿、镇纸、茶杯、手炉儿齐跳起老,“看看你自己的这幅样子,为了一个女人,要死要活的,象我们潘家的人吗!我实话告诉你,这件事情虽然是柴郡主她自己请旨,但是也是皇上的意思。她不去谁去?将来谁敢娶她?”
潘龙猛然一抬头,刚说了一句“我娶―――”,“她”字尚未出口,潘仁美扬手一掌,潘龙脸上已经就着了一记重重的耳光,
“你疯了!柴郡主现在是奉旨和亲,这个想法别说你说出来,就是想一想,都是抄家灭门的大罪。”潘仁美想起自己这么多年费尽心机,不就是为了潘家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能一语间左右人之荣辱生死的威严和权势吗?可是身为长子的潘龙不但不能为自己分忧,反而处处被六郎压了一头,此刻又为了一个女子弄得他自己神魂颠倒,不可自拔,顿时气得满脸涨红,脖项额前的筋都胀得老高,满屋都迥旋着他的咆哮:“我潘仁美怎么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你比你弟弟差远了。你给我滚!”
潘龙几乎是连滚带爬“逃”出了潘仁美的大帐,唬得两条腿都是软的。此时已是黄昏时分,一座座的大账在暮霞的背景上渐渐变成深色的剪影,透露出一股无法言喻的忧郁和惆怅。站在站在辕门外的下马石旁,潘龙闭上了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眼前又浮现出从六郎的手腕上汩汩流出的鲜血。“唉,为什么那个时候我就没有那个勇气呢?左右最多不就是一个死嘛!假如当时是我划破了自己的手腕,他们现在会怎样看我?想来杨六郎从此便自惭形秽,郡主说不定正黯然神伤地坐着垂泪,就算是那个从来都看不起自己的重阳公主只怕也会痛悔自己误看了英雄,可是现在,唉…”
就这样,潘龙愁肠百结,思虑重重。一时热血沸腾,一时又觉得好像掉进冰窟窿里,周身感到透骨的寒凉。正在这时,不知从那儿隐隐传来了几句话,仔细辨来却像是杨家大郎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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