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1/2)
第三十一章
杨老汉到底被前几天的县衙生活吓怕了, 纵使他的向来心机颇深, 但是他毕竟是一个没什么见识的乡下老农民, 第一次去县里, 第一次进县衙, 第一次面对县太爷那样的大官, 而且又是站在被告席上, 当县太爷的惊堂木那么一拍的时候,杨老汉立刻就怂了。
他是有点小心思,但是这点小心思在官家面前就完全不够看了, 他原本的坚持也在县太爷的询问中坚持不住。
虽然县太爷没有真的把他们关进大牢,但是也让他们进大牢看了那些被关进去的人,一个个形容枯槁, 比外面的叫花子还惨。
里面甚至还有衙役在对一个犯人行刑。
县太爷说那个是害了自己媳妇的汉子, 过几天就被拖出去斩头的。
虽然县太爷因为铁棍的关系没有真的把他们关进县衙,但是杨老汉还记得县太爷放话打他们板子的时候的样子。
杨老汉同样也记得县太爷放他们回来的时候的表情, 杨老汉不想再尝试进一次县衙。
但是家里面的钱……
杨老汉摸着腰间的旱烟杆子, 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 他哑着嗓子开口道:“最多二两, 家里这些年攒下来的家底最近也花的差不多了, 尤其是她们母子的病,我们可是付了不少钱给顾大夫。”
林清明眯着眼睛看着杨老汉良久,猜测他现在说的差不多是他的底线。
都是一个村的, 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又不是生死大仇,更何况和林清明也没有太重要的关系,林清明也不愿意把习惯记仇下狠手的杨老汉得罪死。
林清明缓缓点头,又道:“可以,不过过些日子朝廷派人下来送的东西就不给你们了。”
“凭什么?”杨老太又是第一个蹦起来。
林清明脸上一黑,“怎么,你们不愿意?”
看来这杨家人还真是不长记性!
“闭嘴!”杨老汉抽出腰间的旱烟杆子抽了杨老太一下,没眼力见儿的,她想再进一次牢房,他可不想。
杨老汉又阴沉沉地瞪了杨老太一眼,杨老太打了个哆嗦,当即成了鹌鹑。
杨老汉摸着旱烟杆子,看着林清明慢吞吞地开口,“可以。”
“好。”林清明又看了看屋子里围着的其他村名,“今日大家伙也看到了,杨家愿意让铁棍媳妇和孩子单独分出来住,并且给了两袋子粮食以及二两银子,并且接下来的朝廷给的东西也不会要,届时还请大伙给做个见证。”
“没问题。”秀芹嫂子第一个表态。
金花嫂子也点头,“我们都可以作证,就算签字画押也可以。”
金花嫂子家里到底有个读书的,知道空口无凭的事,还特意提了可以写下来的事。
林清明高看了金花嫂子一眼,难怪可以把杨春远培养成童生。要知道杨春远今年才12岁,在杨春远这个年纪就成为童生的可不多。
林清明道:“好,那就麻烦诸位了。”
在人群中看了一眼,林清明又道:“村子里读书的人不多,我孙子他们也不在,我记得春远现在就在村子,不妨叫他过来帮忙写个字据,春远已经是童生了,写出来的东西也比其他人好看也有文化。”
“可以,村长我们这就去叫。”围观的人群里有人附和,然后人群骚动了一会儿,又安静了下来。
显然那个说话的已经去叫杨春远去了。
张七七抬头看了金花嫂子一眼,金花嫂子一脸笑容,显然对于杨春远能够被村正这样当着村子理其他人的面前夸奖也是很高兴的。
张七七摸摸安安的脑袋,想着以后也要送他去读书,毕竟无论在哪里,读书人永远比其他人高一等。
没多久,杨春远就跟着叫他的几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了,听了林清明又复述了一遍事情的经过,杨春远点点头,打开随身带着的笔墨纸砚,然后就近在屋子里唯一的一张桌子上铺开,提笔写了起来。
一屋子的人都盯着杨春远,张七七也好奇地看着他。
记忆里的杨春远12岁,以前和金花嫂子一样不怎么出现在村子里,但自从他去年考上童生以后,村里人就不断有人夸他,觉得他和村正家的林正修有的一拼。
若非金花嫂子是个寡妇,恐怕还会有不少人说杨春远一定比林清明家的林正修好。
毕竟读书是一件烧钱的活计,而且长时间见不到汇报,金花嫂子一个寡妇,又不像林清明那样有好的家底可以请到好的老师,甚至就连未来的孙媳妇都能娶到举人家的。
张七七看着杨春远,杨春远确实是个沉稳的,屋子里这么多人盯着他,他一个半大的孩子竟然连脸色都不变一下,落笔成书,一气呵成。
放下笔,杨春远把写好的字据摊开交到林清明的手上,林清明看了看,然后又让杨春远当着众人的面读了一遍上面的话,又解释了一遍。
张七七没有看契文,但是大致听懂了。
在林清明说要画押的时候,张七七二话不说就拉着安安一起在字据上按上了手印。
林清明和杨春远分别作为契书的写作人和主持人也分别按上了手印。
接下来是以秀芹嫂子、金花嫂子为首的村名也陆陆续续地按上了。
林清明把已经差不多了的契书摊到杨老汉一家面前,“请吧,现在就剩下你们了。”
杨老汉沉默地看了一眼林清明,然后一个厉眼扫过去,压下了其他想要蠢蠢欲动的杨家人。
杨老汉在林清明指着的地方按了手印,林清明为了防止其他人反悔,也让杨老太等人都按上了。
最后收好字据,林清明把东西交给张七七,“你且把这个收好,日后他们要是亏待了你,尽管拿着这个来找我们或者去县衙也是可行的。”
“多谢村正大人!”张七七小心地接过,决定要把这个收好。
虽然她一向觉得对待极品,一定要手段凌厉并且一次性打残,让他们不敢再招惹她,但是她目前毕竟是个残废,就算想收拾杨老汉一家也收拾不了,只能暂时用这些稍微文明的方法,所以这字据在目前看来还是非常重要的。
林清明等到张七七收好,他又看了一眼人群,道:“那既然这样,这件事就算办成了,你且帮着他们母子收拾东西。”最后一句,他是对着自己的老妻张氏说的。
张氏点头,“放心,我醒得的。”
“那没事了,大伙近些日子受累了,待日后铁棍回来了,让他来给大伙道谢。”林清明又对着围观的村人道。
“邻里邻居的,这些算什么。”有人喊了一声,“村正大人,要是没事了,我们就回去了。”
“回去吧。”
——
张七七牵着安安的手也跟着站起来往外面走,张氏几人紧跟着她身边。
在厅房地上躺着唉唉戚戚的杨老太见状,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上身体上的疼痛,手脚麻利地跟了上去,和她肥胖的身体一点也不相符。
到了仓库,张七七就简单地打包了两床新的杯子和两身衣服以及这两天一直用来熬药的瓦罐,其他的一概没要。
看着杨老太闯进来,张七七颔首,“娘。”
“呸!”杨老太啐了一口,“谁是你娘,你个小娼妇可别瞎咧咧。我可没有这种不要脸不敬老的祸害儿媳妇。”
“呸!”杨老太又白了一眼,“还有你那个小杂种。”
张七七抿了一下唇,脸色似乎暗淡了许多。
秀芹嫂子看不下去,“你和她说什么话,你现在自由了,她不爱听你也不用叫,以后就你和安安过日子,不知道有多舒服。”
“就是。”金花嫂子帮忙拍着被子,“七七妹子莫怕也莫担心,嫂子等会儿回家给你再找床被子来,保准你和安安今晚睡得舒舒服服的。”
“我家也有,我等会儿也去找一床。”秀芹嫂子跟着表态。
杨老太又“呸”了一口,翻着白眼,道:“别睡着睡着睡到你男人的炕头上就该笑话了。”
这话一听就知道是在说谁。
金花嫂子是寡妇,家里自然没有男人,除了秀芹嫂子T
秀芹嫂子“啪”地一下摔了桌子上的碗,“你说什么呢,说谁呢?”
杨老太就是个欺软怕硬的滚刀肉,秀芹嫂子这样的在她眼里都不值得一提。
杨老太轻蔑地看着秀芹嫂子,一张又老又胖的脸渗着恶意,“怎么,你这么愿意承认说的是你啊。”
“你……”秀芹嫂子指着杨老太,要不是辈分的差距在,她现在恨不得撕了杨老太的那张老脸。
“好了!”沉稳的声音在屋子的另一角响起,张氏走到秀芹的身边站定,拍了拍她的胳膊,“你去,继续收拾。”
又看着杨老太,张氏未语先笑,“老姐姐,分都分了,还是彼此保留一点最后的颜面为好,不然当真大家都撕破了脸皮,你们一家恐怕除了铁棍媳妇他们母子,都在这清河村不好过。”
这话已经是实打实的威胁了,杨老太一辈子撒泼耍赖也不至于听不懂。
而且她是知道张氏的,据说是林清明年轻的时候除外闯荡,意外救下了张氏,后来张氏就给林清明当了媳妇。
杨老太到现在都还记得张氏刚到村子的时候的样子,无论是说话走路还是做其他的,她永远都和其他人不一样,一看就是那种大户人家的小姐。
村里人那时候笑话林清明傻,张氏的样子一看就和他们不一样,怎么可能受得了乡下的苦日子,但是没想到张氏竟然真的在村子里呆了下来,而且还主动跟着林清明学者田里的伙计,甚至到后来还给林清明生了一个儿子。
但是就算张氏这些年一直在乡下,她年轻时候身上的那些与众不同并没有随之消失,反而在她身上沉淀了下来,有时候不说话就很能唬人了。
杨老太心里也对张氏有那种从心底的怵意,听了张氏的话,杨老太一口气没上来,再想骂也觉得没意思了。
但是她也不想走,即便是仓库里的东西,她也要盯着张七七,不想她多占一丝一毫的便宜。
杨老太没有得意多久,因为杨老汉吩咐杨穆氏把她叫了回去。
杨老太不情不愿,走之前,眼神还一直在仓库里来回扫荡,最后实在坚持不下了,她狠狠地瞪了一眼张七七,“这里面的东西我都有数,要是被我发现了你不该拿的,你个小娼妇给我等着。”
张七七皱了一下眉,“娘放心,我还不至于和您一样,什么便宜都占。”
“你……”杨老太没想到张七七一直不声不响的,现在竟然敢怼她,她手指着张七七,破口大骂,“你个小贱妇,你说什么,你个……”
“娘!”张七七忽地提高声音喊了一声,“您一直这样骂我,您是把您儿子我的丈夫放在什么地位,我是贱妇,娼妇,那您有没有想过别人会怎么看待您的儿子,他娶的媳妇是贱妇娼妇,就值得开心骂?”
“还有您一直骂我是贱妇,是娼妇,娘,你一直说我不干净,说我偷人,那我问你,我到底偷了谁?”张七七紧握着拳头看着杨老太。
“我呸!”杨老太啐了一口,“你个不要脸的竟然还敢和我顶嘴,你偷了谁你自己心里清楚,你问我,我怎么知道?你才嫁到我家多久就怀孕了,还没满月就生了这个小杂种,你还敢说你没有偷人,那你说这个小杂种是怎么来的?”杨老太指着安安。
安安早就被杨老太责骂惯了,要是以前,他还不会有太大的反应,但是这几天安逸的生活让他放松了许多,现在乍一被杨老太指着骂,以前那些记忆又瞬间欺上脑海。
安安下意识地抖了一下,抱着头躲在了张七七的脚边。
张七七心里一抽,蹲下来不顾身体的疼痛把安安抱在怀里,恨恨地盯着趾高气昂的杨老太吼道:“你给我闭嘴!”
张七七此刻的生气一半是真的一半是装的。但是这并不妨碍她。
身上的疼让张七七自然而然地留着眼泪,张七七仰着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能看清楚她此刻的样子,然后一脸痛苦又愤恨地说道:“娘,我自问我一直清清白白的,自从嫁了杨家,嫁了铁棍哥以后我就没有出过杨家的大门,我能偷谁?我是盛德十八年的秋天嫁过来的,铁棍哥是那年冬天,下大雪的时候走了的,孩子是盛德十九年乞巧节那天生的,怎么就不是铁棍哥的孩子了。”
张七七吸了吸鼻子,狠狠地在脸上抹了一把眼泪,一张本就孱弱的脸又被她擦得通红,看着更加糟糕。
在场的人都有些不是滋味儿,张七七却接着又道:“我本来的预产期就在七月底,提前生了安安还是因为翠花哪天着急去镇上放灯把我撞了,娘你们都在场,到头来你们却不怪翠花,却怪我,我提前生孩子就是偷人吗?”
张七七是被杨翠花撞了才提前生了安安的事,在场的还是第一次听说。
金花嫂子放下手里抱着的东西,走到张七七身边把她搀起来,“七七妹子,先起来,你身子本就不大好。”
张七七泪眼婆娑地任由金花嫂子搀着她,她把安安抱在怀里,一边拍着他的背安慰他,一边又道:“铁棍哥刚走我就查出来又一个多月的身孕,那时候离过年也还有一个月,再加上一直到乞巧节那一天,孩子也差不多九个多月快是个月了的,我到哪里偷人怀的这么大的孩子,娘你不过就是因为舍不得翠花,觉得铁棍哥这一走肯定就回不来了,我们母子好欺负罢了。”
“这些年……”张七七又抹了一把脸,张张嘴,低下了头,看上去就是被欺负狠了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样子。
实际上却是张七七觉得过犹不及,她说的越多就对她越不利,更何况她最想要别人知道的已经说了出去了。
张七七忽然间的辩驳不仅惊到了屋里的其他人,显然也让杨老太想起来张七七刚醒过来的时候是怎么用语言攻击他们一家子的。
杨老太跳起来,“你个……”
“闭嘴!”已经等不及亲自过来的杨老汉一巴掌赏在杨老太的脸上,“还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跟我回去。”
……
听到屋外的脚步声渐消,张七七一直挺着的背瞬间软了下来,就连怀里的安安也差点没有抱住。
她撑着床坐下来,脸上出了一脸的虚汗。
金花嫂子忙不迭地看着张七七,一边还不忘伸手帮张七七擦汗,“怎么了?没事吧?”
张七七摇摇头,冲着走过来的秀芹嫂子张张嘴,“嫂子,对不住,但是我不是那样的人,你相信我。”
“我知道。”秀芹嫂子握住了张七七的手。
要说杨老太的话,秀芹嫂子听了心里完全没有疙瘩是不可能的,但是她也知道张七七一向实诚,以前都不会干这样的是,现在明显身份不一般的她更不可能瞧得上自己的那个憨货。
但是理智归理智,秀芹还是觉得有些生气。
转念一想,秀芹嫂子又明白了张七七刚才为什么突然开口怼杨老太,她扶着张七七的手坐在她身边,开口埋怨道:“你说说你,你今天都要搬走了,你何必和她一般见识,就因为她刚才说的那几句话,你且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你再看看安安,你看看安安都哭成什么样子了。”
张七七低头把安安抱紧了,“嫂子难得对我这般好,我一个人被骂了无所谓,但是也不能连累你。”
“你啊!”秀芹嫂子因为张七七的话又有些愧疚,她一时间发愁,忍不住就去看着屋里年纪最大辈分也最长的张氏。
张氏把张七七的表现看在眼里,她之前挺看不上张七七的,否则林清明去县衙前安排了,她无论如何也会过来看看的。
就因为张七七之前的逆来顺受甚至祸及到孩子,所以她才懒得搭理。
不过张七七刚才的表现倒让她觉得张七七至少还有救,她道:“行了,先收拾了东西走吧,这里也没有什么好值得留恋的,都手脚麻利点。”
屋里的人得了张氏的令,转眼间就把屋里少得可怜的东西收拾了干净,然后一行人抱着东西往外走。
杨家人没有一个出来,张七七只能听见杨老太在厅房的骂骂咧咧声。
张七七在走出去的那一瞬间往后看了一眼,灰扑扑的泥瓦房依旧落在原地,夕阳西下,它就像是一个张牙舞爪的怪兽,等待着自投罗网的人。
不过一切都过去了,曾经的张七七的噩梦,但是她——
新的张七七走出来了。
还有脚边的孩子,安安。
迎面是即将落山的夕阳,火红的光线照在一行人的脸上,张七七仰着脸,第一次觉得太阳是这么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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