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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逃亡之日(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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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酒足飯飽以後,將凌亂的杯盤稍加整理,便是重新揹起單肩背包。一個個眼皮沉重的旅客,上了車隨即打起呼嚕,不省人事。瞌睡連連的司機嗅到金錢的香氣,睜圓了雙眼,手持鈔票末端的女人,竟然是......護士小姐。

「就儘管拿去美化環境吧......那些破舊不堪的座椅,該補一補了。」司機受寵若驚,數小時前欠下車馬費的護理師,卻一次付下千元大鈔,令他手足無措。那位護士小姐一如往常地關照著旅客,不忘對司機回眸一笑。

宴席終至曲終人散之際,婦人們含著淚離去,單腳跨出門檻後,不知何時能夠見到朝思暮想的偶像。養雞場的狀況尚未明朗,探勘計畫就夭折了,寥寥無幾的線索被扯斷,福本只得研究地圖,著手搜尋周圍的遼闊草坪,那兒適合好動的家禽跑跳,應會有幾戶從事牧業的人家。

任何雜音都阻撓不了他,粉絲們的抽泣是,護士小姐的勸告亦是。另一方面,夥計賣力揮舞著竹掃把,清除滿地的食物碎屑及空盒,漫天的塵土裡,一幅結構複雜的素描現蹤。他雖是抱著鑑賞的心態,以受過訓練的眸子,估計著日後於市場售出的高價,不過瞥見畫內珍禽的那刻,卻能在龐大的資料庫,挑出相對應的背影,夥計嚇傻了眼。

翻至背面,是福本的工整簽名。夥計拍了拍福本的肩膀:「你說的錦毛公雞,我總算知道在何處了。」這下福本更加納悶了,既然曉得,那逼問之時為何絕口不提?夥計又是一陣辯駁,那隻雞的樣貌,因他的健忘而遲遲無法憶起,既然有圖片佐證,他便當機立斷,指引福本至公雞的居住地。

「那夥計年少時經常惹事生非,最好與他保持安全距離。」護士小姐一再告誡福本,而他認為那是擾人的小道消息,便塞住耳朵,絲毫不放在心上。

迫不及待與好友會面的福本,連催促收拾桌面的夥計。夥計瞄了一眼這蹦蹦跳跳的傢伙,依然維持著從容,他將殘羹剩飯仔細裝滿保鮮盒,以備不時之需。夥計熄了燈,以長竿勾住、並拉下位於高處的鐵捲門。

便當鋪子風雨飄搖的一天正式結束。

「縱觀整間店,只有你一個員工進進出出,該不會廚師躲在流理台混水摸魚,把工作全丟給你?」福本盯著夥計長滿厚繭的手指,如此問道。

夥計笑而不答,感念起幼時的刀光劍影。學校舉行評量的重要日子,他卻在外與人逞兇鬥狠,於戰鼓聲中徘徊。那一個警方查緝幫派分子的早晨,他也被繫上了手銬,靜候審判。出了少年感化院後,原先就讀的學校以維護校譽為由,將他一腳踢出大門。無家可歸的他四處流浪,輪流拜訪商家,而便當鋪子收留了他。

打從埋首油煙的那天,他便守著本分。他埋怨郊區的乏味生活,但一切都是自己無心向學惹的禍。

夥計的年少輕狂,福本一輩子也無從剖析,他望著他屏氣凝神的側臉,求知慾亦隨之浮現。「面部僵硬、神色嚴肅......莫非你正考慮著一件終身大事?」福本拉拉他的衣袖。

「沒什麼。過往的紕漏罄竹難書,徒留遺憾啊......」夥計把交叉的雙手置於背後,好似滿腹經綸的老者。

如此精妙的話語從他口中吐出,非比尋常。夥計拋下困頓的福本,混入街邊的螢光點點,小傢伙加緊腳步跟上,不忘護著那只皮箱,那些他誓死守護的全套美術用具,全裝在裡頭。

街燈變換著顏色,水色平房的樓座,亦插滿了公告漁季的旗幟。這個倚靠海港生存的地區裡,販售新鮮魚貨的小店多不勝數,被苔蘚攀附的水族箱內,甚至能發現來自深海的鮟鱇。福本蹲下身子,隔著玻璃板逗弄起熱帶魚,最後經由夥計的再三提醒,他才憶起使命,依依不捨的走離。

他倆穿梭在熙來攘往的遊客當中。不論是沿途叫賣的攤販,抑或是笑鬧遍布的海洋風味餐廳,都顯示著一個問題--明明是顧客平凡光臨之時,為何那些店敞著門,而便當店卻關起燈火,不打算迎接源源不絕的商機?「準備幾百人份的菜餚,我會吃不消的。你也得體諒一手包辦雜務的、可憐店員的辛勞啊。」夥計又看向手指上的刀傷。

「既然如此,那我獻上最誠摯的慰問。」福本不以為意。他們行經一座拱橋,福本在圍籬邊東張西望,估算著流動攤商出現的時機。小型商船是這一帶河岸的常客,自深邃大海滿載而歸、以低廉價格販售漁市奢侈品的木船,也提供不少加工食品,因此福本看準了他們從沙岸折返的黑夜,上前選些零嘴,探視老友時才不至於兩手空空。

他奔向石階底部,丟下那個明瞭老友住處的嚮導。福本對於終點舉棋不定,非得要穿插幾條岔路,才肯走回康莊大道。這機靈又有點小聰明的男孩,夥計鐵定拗不過他,只能順其自然。就姑且等待他吧。

最後一階樓梯近在眼前,被喜悅沖昏頭的福本不幸踩空,重重的摔了一跤。他拍去面頰上的灰塵,同時,船的汽笛聲響徹溪流的左岸。

商船大駕光臨。

船尾的渦輪攪動著溪水,接連冒出的細碎氣泡、透著探照燈的鵝黃光芒,直線浮上水面。掌舵的漁夫將船駛近岩岸,熟練地抽出鐵架上的望遠鏡,朝鏡筒深處看去。

福本翻了個筋斗,跳上道旁的岩石,爾後又是一躍,攀爬雜草叢生的河堤。抵達最高點後,他才放開抓著野草的手,站穩了身子,使勁地揮舞雙臂。

漁夫逐漸放慢船速,將木船停靠在碎石礫旁。拋出的錨繩整齊的纏繞在繫船柱頂部,他向陡坡上的人影豎起拇指,表示船隻安全進港,可以選購貨品了。

福本以最快的腳程下了堤岸,端詳置於陳列台的乾貨,最終選擇幼時貪戀的紅棕色方塊糖,只因自己懷念那鬆軟的口感。儘管它落在久未清掃的地板,福本仍舊垂涎欲滴,撿起它至水槽邊淘洗,一把丟入貪婪的口腔。那一丁點的魚肉精華,足以讓福本愛不釋手,作出任何蠢事也不為過。

福本指著糖罐子,請店主人鏟一匙乾貨。「那個......把袋子裝至七分滿即可,別一次盛太多。」漁夫俐落的打開夾鏈袋,慢慢加入一個個褐色方塊。先前輕盈的保鮮袋,重量忽地暴漲,魚糖轉眼直逼密封處。福本頻頻發出「已經夠了」的指令,漁夫見夾鏈袋已至伸縮極限,卻把糖裝進另一個全新的袋子。

「不多也不少的鮪魚糖,且分兩袋裝,一包全家共享,一包則留給自己,我說的沒錯吧?」漁夫掂著袋子的斤兩,那個使他印象深刻的古怪要求,歷久彌新。他一眼認出這位頂著蓬鬆短髮的主顧。這位客人因搬家事宜短暫消失,一晃就是三個月,如今他的名字淹沒在瑣碎的記憶裡,僅剩街坊鄰居給予的綽號。

「我說鯉魚,你的表情還是一樣呆滯。」甲板頓時迴盪著爽朗的笑聲,不過對福本而言猶如魔音穿腦,自此之後,包準是一連串的調侃。他記得這個人,這個鼻梁有一道疤痕的男人。

「三、三叔!」營救親友途中意外重逢,沒等福本結束驚嘆,難以掙脫的熊抱立即襲來,讓他不知如何是好。漁夫蹭了蹭他的臉頰,種種羞澀與不甘隨之佔據福本的心頭。男子漢福本若里志,一心要擺脫大人們過於親暱的行為,但臉上的兩抹圓形紅暈,彷彿是純真孩童的標誌,他註定得被大手壓迫得窒息。

列入黑名單、徹底無視他抵抗的恐怖叔父--福本鮨造,是他揮之不去的噩夢。若不是老媽的威脅利誘,他也不會搬著一箱箱黑鯛,到小漁港和他碰頭。起初他對他的親切感到不可思議,但積累數次便引起福本的反感,甚至謀劃把魚賣給其他商人,卻因兩家簽訂的「指定售貨對象」契約而作罷。

可想而知,讓他恢復部分好感的,是經典的好滋味--鮪魚糖。

眼前這位好客的大叔毫不理會福本的牢騷,硬是把兩包鼓起的鮪魚糖袋子交給了福本。買一送一,這是他的原則。老朋友間計較什麼,你若是不滿意,就來場親情喊價,如果能再次體驗你在小漁村裡的激辯,我也喜聞樂見。不過,再美好的東西一旦超過極限,那些跟隨潮流的人,終將棄之不顧,只留下最虔誠的信眾,沒錯,他就是那唯一的信徒。

這鮪魚糖對於福本家的人來說,難以下嚥。福本的酒鬼老爸,稱其為「帶點肉腥的甜味」,鮮味全是用化學藥劑合成的;前味不夠順口,後勁又太強烈,對胃壁的傷害不小,真不是個好東西。

綜合以上幾點,他絕不能把糖放進冷藏庫一角,免得獨個兒吃不完,愧對那些為食慾而死的大魚。

但鮨造怎能料到他那複雜的思考模式?在他的心目中,福本永遠都是那個蹣跚學步的小孩兒,老愛抓起一把零嘴往嘴裡丟,以驚人的速度搜刮完被人遺忘的彩糖,同時展露出燦爛的笑靨,而來不及出手的大人們,紛紛斥責那粗魯的吃相,福本總是低著頭不敢吭聲。他一次也沒有哭,但他不曾炫耀。

鮨造固執地認為,他還是那條愛吃糖的「鯉魚」。

隨後他繼續一系列的待客禮節,搬出珍藏已久的漁獲,用兩根手指拎起透得發亮的尾鰭,朝空中不停地甩動,看那魚作最後的垂死掙扎。

盈滿淚液的眼珠有意閃躲,鰓蓋之下的血紅魚鰓一反常態的躁動,恐慌的魚嘴一吸一吐,氣息依存,鮨造補上最後一刀,下一秒肚破腸流,福本夾雜錯愕的哀號久未停歇。嗚呼哀哉!好一個狠心的叔父。

那些來自遠洋的魚體,無一倖免,金槍魚與馬林魚先後遇害,沙丁魚在竹籃的紋路間抽抖,跳啊跳,跳到屬於大海的船板上,活活成了一道魚牆。至於船頭那肥美的紅龍,不不不,還是留著觀賞用吧。

鮨造是個經驗老到的漁夫,這些微型潛艇的構造,早就被他摸得一清二楚,他豪邁地清理完內臟,順道從劃開的魚肚,拉出了整副骨骼,粗略沖洗之後,沒等福本關上下巴,又疊上一條價值不菲的巨魚。

這樣隆重的禮數,以及「現撈現宰」的功夫,便是福本不願意親近商船的第三個原因。總會有一丁點的愧疚油然而生;鮨造送來的保鮮盒中,究竟被那些海鮮所佔據,他可以逐項猜出,不外乎是兩隻蝦蛄,大、中、小卷各一份,和上述的深海魚,魚季時附贈一隻大閘蟹。這類固定班底,他吃膩了之後便屢次推辭,他不想凝視著那煩人的保麗龍箱子。

後來他才知曉,城市裡哪有所謂的溫情互動。

俗話說知音難尋,鮪魚糖儼然成為稀世珍品,無人能領略它的滋味,無人能視魚腥為至上的香氣,他明白跨過渡船口的門檻,就再也望不見愛調侃人的大叔了。或許這失落感不該因他而起。

鮨造悄悄將蚌殼置於禮物堆的頂端。今天沒有蟹腳助興,且讓我們以生蠔代替螃蟹,慶祝這久違的重逢之夜。

鮨造舉杯歡呼,喝光了最後一罐橡木桶,微醺中,踩著老水手的船歌起舞,在四大拍結束之時打了個嗝。

一滴淚水順著福本的臉頰滑落,此時便當店夥計的催促聲再度響起,他頭也不回地奔向碼頭,那人的簡陋汽船也循著河道划遠了。

同鄉的浪人啊!我倆從此再也不見。

大河左岸,架高的公路之下,一隊人馬向著公雞之家進發,雖說灰色石磚道上的旅者有一籮筐,真正要前往西方取經的也只有兩名,更多的是無意造訪猛禽的過客。

旅途的終點是個鳥不生蛋的地方,為了說服彼此並不孤單,夥計只好開始吹牛,用言語布置出行軍的大陣仗。「行行好吧,小哥!你看這長長的人龍,不分男女老幼,全去朝聖了,說來這段夜路也是一條康莊大道,無須躊躇與驚慌......」

不知福本在後面磨蹭什麼,莫非又是一個對黑夜感到惶恐的同類,抑或是他沉迷於踢散路上的碎石?可是他猜謎的功力太淺了,兩個選項皆未搔到癢處。道旁一個色彩鮮豔的盒子,便是最好的註解、強而有力的證據。

雨水沿著高架橋的管線掉落,於凹陷的盒蓋相聚,盒面那幅鯉躍龍門的多彩圖案,則是模糊不清,暈開的角落戳印寫著:鯛屋海產出品,還畫了一艘揚起風帆的小艇。頓時,他從小商船聯想到大財團,再從大財團連結至福本的呆板臉孔。

某便當店夥計把頭向後一轉,赫然發現他遼闊的視野內,全是側臥地面的彩盒,福本就倒在距他兩百公尺的相似景色裡。

直到夥計移開那條壓迫他背脊的,兩斤重的大魚,頓感解脫的福本還不忘嘮叨幾句。「你這狼心狗肺的傢伙,獨個兒走遠也就罷了,居然放任重物把一個八歲小孩壓垮......」福本又是氣憤,又是捶地。然而在夥計接手貨物的那刻,福本的嘴角微微上揚,眼珠轉了三圈半。看來抵達目的地前,夥計得當個無薪挑夫,可惜少了一根扁擔,否則他就算是標準的苦力了--夥計抱著最後一點阿Q精神,自我解嘲。如今他才意識到福本的年紀,領會他久未露面的驕縱,他一直視福本的成熟為理所當然。唉!畢竟這孩子才剛上小學,由他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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