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琴箫(2/2)
“夜深了,你休息吧。”
熄灭房内的烛火后,牧首大人熟门熟路地顺路拎走趴在地上装睡的火鸦——这只好吃懒做的大黑鸟总是试图跟谢挚窝在一起睡觉,结果每每在半夜占据床铺大半江山,把谢挚挤得只能睡一点床边边,夜里她来看过几次之后都是如此,姜既望便开始忽视火鸦气急败坏的声讨,将它拎出去睡。
大荒的初春夜间还尚未完全消退寒意,但这对仙人境的大能来说,当然并无不适。
……又是一个寂寥空无的夜,姜既望披着一层薄薄的外袍,站在庭院中望着粉灼灼的桃花久久地失神。
她的妻子,名字里正有个桃字。
所以姜既望不论来到什么地方,都会在自己的居所中亲自种上一株桃树,等到这桃树生长得枝繁叶茂之时,她也仿佛能够见到自己亡妻的笑颜一般。
“牧首大人?您怎么了?”
少女清亮的嗓音叫姜既望回了神,她转过身,看到谢挚正提着灯立在不远处,眼神还有些朦胧困倦,显然是刚从睡梦中醒来。
夜确实是已经很深了。
姜既望走过去抚了抚少女的肩头,一片冰凉,便皱起眉,“穿得薄了。”接着便解开外袍披在谢挚身上。
身为铭纹大圆满的修士,谢挚当然也是寒暑不侵的,但是她现在还在生病,还是多注意一些好。
谢挚一眨不眨地望着女人的面容,敏感地感受到了此刻她心中弥漫的悲伤。她轻轻地拉住女人的尾指,“您不开心吗?”
“有一点。”姜既望想了想。
“您为什么不开心?”
“我想起了我的妻子。”
谢挚一下子便不说话了。她担忧地注视着姜既望,试图从她的神情中分辨出来什么有用的信息。
“不用这样看着我,小挚,”姜既望失笑,回握住少女的手,安慰般地拍了拍,“我的妻子已经故去很久了。”
浓烈激切的情绪都早已褪去,现在只余一片淡而深的怀念,在她余生都不能止息。
“我只是……有一点点想她而已。”望着庭中的桃花,她轻声说。
大家都知道她是渊止王上,是雍部的牧首,其实在妻子离世之后,她便只剩下一个身份,那便是被抛下的未亡人。
谢挚思索良久,才轻轻开口,“您给我讲一下您的妻子是位什么样的人,好不好?”
“这样,世间记得她的人便又多了一个。”谢挚认真道。
“……”
像是被少女这句话所打动一般,姜既望的眼神动了动,她看了谢挚好一会儿,才点头答应,“也好。”
她安静地讲述起来,“我妻子是一个很可爱的姑娘——就像你一样。见到她时,我也年纪尚小……”
女人宁静的话音在庭院的夜色中缓缓流淌,只有风拂过桃树时,偶尔会响起一两声树叶摇动的碎响,好像它也在侧耳聆听这个久远但又被主人珍重地时时怀念的故事一般。
“……大概就是这些了。”
姜既望轻轻地吐出一口气,随即听到身旁少女极力忍耐的啜泣声。
“怎么了?”
她揽过谢挚,忍不住笑,“怎么我这个讲故事的人还没哭,你这个听故事的人先哭上了?嗯?”
“我就是……”
谢挚擦着眼泪,哽咽着小声道:“我就是……很为您和您妻子难过……”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
明明姜既望的讲述非常平静,但她就是发觉了潜藏在那些平常字句中的刻骨悲伤。
直到现在,她也不是很确切地懂到底什么是喜欢,什么又是爱,但她想,像牧首大人和她妻子这样的,大概就是情深至极的爱侣了。
“为什么大家就不能永永远远在一起,一直开心幸福呢?”谢挚喃喃地说。
姜既望一怔。
她是渊博的王,但此刻,她的确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伤心落泪的少女——因为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句疑问。
“你听我弹琴吗?”她问。
又道:“我妻子生前很喜欢听我弹琴,还常常吹箫为我合奏。你想听吗?”
谢挚被她的提议吸引了注意力,“想听。”
于是姜既望便取出自己许久不曾碰的琴来。
初抚琴弦,她甚至觉得有些生疏,拨弄了几声觉得不甚称心,犹豫了半晌这才接着往下弹,往日曾弹过的曲调像久封地下的陈酒,需要温熟一番才能慢慢蒸出清香。
琴音水一般地在女人指尖倾泻下来,如同珠玉之声。
谢挚听得失了神。她不懂琴音,也不懂乐器,但她能听出来弹奏的好坏。
像姜既望这样,就是“弹得十分好”。
她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从怀中取出一直珍藏的桃枝——那是金乌梦灵消失后唯一的遗物,将它小心翼翼地种到庭中的桃树旁边,再踮脚摘了一片桃叶跑回来。
“我来为您伴奏!”
将桃叶抵在唇边,谢挚闭上眼睛,仔细地听了一会姜既望的琴声,这才轻柔地吹响了叶片。
大荒的孩子大都会用树叶吹出很动听的曲调,她也不例外。
萧萧的琴声中便又增添了一种清脆明亮的叶音合伴。
一曲毕,姜既望好久好久也没有动弹。她久久地按着琴弦。
“……您怎么啦?”谢挚担心地在女人身旁蹲下来,握住她冰凉的手。
“没什么。”姜既望睁开眼,微微地笑了笑。一种非常柔软的情绪在她眼里摇晃轻漾。
“谢谢你,小挚。”
她拥住娇小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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