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缘分（1/2）

林白初推开房门，一股令人作呕的药味和腐烂味扑鼻而来。他皱了皱眉，尽管只是神识状态，一向爱干净的他依然有些受不了这样刺鼻的气味。

这里是甘泉宫——当今天子宣成皇帝的寝宫。宣成帝已经卧床三月不起了，而似乎宫中各位御医们也早已放弃了救活皇帝陛下的希望，只敷衍性地熬了些昂贵的草药，这些草药有无效果并不知道，反正气味是真的很大。

甘泉宫外自然是全天无休的有人值守，可这房间里面此时却空无一人，连个守着的小太监都没有。大概是宣成帝实在病太久了，众人也早就放弃了他还能醒来的希望，于是香炉里的松香燃尽了也没人更换，才导致了气味如此之大。

堂堂天子，病重之时尽落得如此田地，实在是令人有些唏嘘，也大概能看得出来宣成帝实在不是一名得人心的好皇帝，别说令天下人折服了，就连身边的下人都不怎么服他。

这位大燕国的第五十九任皇帝陛下，不出意外的话，在位的时间便要停留在了“二十四年”这个数字上了。他这一生实在做过太多糊涂事了，从早年的大造船只出海西征，再到中年的贬损仪制削减军费，再到晚年的荒淫无道纵容东林党崛起，再到最后被昭襄太后彻底架空权力成为傀儡……大燕国的气运在他手上实在败出去太多太多了，不知负责撰写史书的史官又该如何去做总结呢？大概言辞会多做修饰，但也免不了落得个“性骄侈，好声色，又喜浮图，为高谈，不恤政事”的评语吧？

殿中摆着许多盏烛台，烛火燃得极高，烛台下面堆着厚厚的蜡泪。宣成帝无愧为书法大家，房间墙壁上悬挂着很多副他的亲笔字帖，左手边最显眼的一副字帖上赫然书写着四个正楷大字——“千古一韵”。此外还有众多他亲手制作的陶器、木具、织锦品等，都是皇帝陛下的“得意之作”。而在大红的帷帐后面，正宣帝就静静地躺在那张龙床上，双颊深陷，形销骨立，白发如霜。

林白初来到床边，隔着帘子望着里面的正宣帝，不免有些悲悯。

此时的正宣帝，心里又在想些什么呢？是想念自己称帝时的风光？还是只是挂念着平日里的三菜一汤？是在担忧着燕国的将来？还是只是担心着御医们没有及时送来吊命的药汤？

人在昏迷的时候，其实他的内心是清醒着的。或许正宣帝糊涂了一辈子，只有生命的这最后时间里，才是他真正活得最清楚的时候。

林白初叹了口气，决定不再打扰到他，于是转身准备离去。

这时候，殿门真正地从外面被人推开了，一阵夜风拂来，吹得殿内烛火齐齐摇晃。

有人抱着一套干洁的被子走了进来，林白初在看到来人的面容后，眼瞳突然一缩。

……

……

『旻都每日繁闹如常，车来车往，人流如织。

高月楼里，说书先生依然在讲着那些虚无缥缈的故事，一转眼便是日影西斜的黄昏。

黄昏里，有背着比自己人还高的行囊的少女行到长安街的东侧。

黄昏里，有腰间环着一块如血南红玉的皇子行到长安街的西侧。

某一时刻，埋头赶路的少女抬头，望天叹气的皇子低头——

他们凝视着彼此那张同样惊诧的脸庞，又是良久的沉默。仿佛天地之下只剩他们两人，就连头顶的候鸟都忘记了南飞。

“你——”

“你——”

“怎么又是你！？”

“这就是咱俩的缘分啊！小椿姑娘，你说是吧？”

“鬼才信咧！”

“别急着生气。生气多不好，生气容易变老。说好的要一起变老的，你便不能撇下我一个人偷偷先老。不如——让本公子请你到高月楼里喝一杯再说？”

“就等你这句话呢！”』

这是李照月所著的小说《梁下春秋》的其中一段，亦是上卷的结尾，描写的是分别三月有余的男女主角于初遇时的旻都街头再度相遇的场景，在这之前他们分别都经历了千重波折，好不容易再度聚首，当是煽情赋词的好时刻才对，比如“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借问江潮与海心，何似君情与妾心”等等……可李照月却选择在此收笔，并且并没有多加赘述，寥寥几句对话就戛然而止，还都是十分稀疏寻常的斗嘴之言，实在称不上精彩。

但读者却似乎十分买账，并且纷纷表示十分期待下卷两人的感情发展。比如琴泉观里那位多愁善感的周师兄在看完上卷之后，就曾一边抹眼泪一边对身旁的林白初说：“写得好啊写得好！缘分真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啊！林师弟你说是吧？”

是的，缘分真的是一种十分奇妙的东西。

比如现在，在卧床不起的宣成皇帝的寝宫里，林白初再度与那位令他魂牵梦绕的少女毫无防备地相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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